府主辟署的幕职需要呈请朝廷核准,并不能随性妄为,而朝廷选官自有一套完整的制度,故而这三类人中以前两类最为常见,布衣或吏员入幕的难度相对较大。
府主辟署幕职既可由府主自己发起,也可由其他人根据需要建议或推荐,于化隆为推荐李茂做走引使,专门呈文至郓州节度使府,却如泥牛入海,一连十余日不见回应。于化隆有些心急,遣桑容私下前往节度使府打探,桑容托了几个熟人才打探到,原来是幕府的掌书记这几天告假在家,非急、重公文都淤塞在案头,没有到李师古手里。
桑容找到和自己相好的押衙李雅城,求其帮忙将公文及早呈递李师古。李雅城满口答应下来,送走桑容后,便去求助舅舅贾直言。贾直言三十出头,美髯及胸,面色温润如玉,素以足智多谋闻名于郓州幕府,闻听了此事后,淡淡一笑道:“此事我已知道,节帅若召我议事,我会见机说起。”
打发李雅城出去不久,有节度随身来传贾直言往节度内堂议事。贾直言不敢怠慢,整了衣冠,随节度随身官穿过角门去了内堂。
节度使府有公事堂三座,最大的一座称为大堂,别称“军府”“帅堂”或“虎威堂”,用以处理军务大事,非遇大典或公议大事一般不开。大堂之后为中堂,是节度使的日常办公地点,俗称“判事厅”,节度使在此接见内外官员,处理日常公务,因为节度使兼职甚多,军政事务极其繁重,故中堂前的左右厢房里设置了若干辅助机构,以协助节度使处理公务,幕僚们来来往往,显得十分繁忙。
判事厅之后还有一座大堂,俗称“内堂”,是节度使的私人书房,左厢房为掌书记房(秘书室),右厢头间是押衙随身官房(警卫室),其次为茶厅(侯客室)。内堂警卫森严,非心腹亲信不得入内,有资格到内堂见节度使的官员和幕僚,整个淄青寥寥数人而已。
贾直言以密州诸城县丞辟署为节度幕府参谋,平日都在判事厅前走动,到内堂来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李师古身材挺拔,健硕如豹,久居上位,气度威严,淄青将吏畏之如虎。他年纪虽不过三旬,做节度使却已有十年之久。
贞元八年,淄青平卢节度使李纳暴病身亡,年仅三十四岁,淄青将吏公推其子李师古为留后,上表请授节钺,不久诏为右金吾卫大将军,充本军节度使。
贾直言大礼参拜,李师古虚作搀扶,笑道:“不羁无须多礼,坐,用茶。”
贾直言年轻时自号“不羁先生”,李师古不称他的表字却称他年轻时的绰号,让贾直言的心里暖洋洋的。
贾直言呷了口茶,主动问道:“未知相公唤学生来有何吩咐?”
李师古道:“进奏院刚有消息传来,圣上将某人贬黜出京,拆分淄青的企图就此落空,淄青十二州得以保全无恙。”
贾直言起身说道:“圣主天纵英明,可喜可贺。”
李师古笑道:“某人不过是头嗡嗡叫的苍蝇,本也不惧他能翻起什么大浪。我恨的是你把心窝子掏给某人看,他还是跟你离心离德。”
贾直言明了李师古的心思,更知道后一个“某人”指的正是衙前兵马使于化隆,他早料到李师古会就此事征询他的看法,因此是有备而来,不过他仍旧思忖了一下,这才字斟句酌地说道:“孤山镇是用我淄青的财赋所建,清海军是大帅麾下军马,城镇建成后,大帅理当派人镇抚,此乃天经地义,料某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李师古点头赞许道:“这话说的在理。这样,元朗,你跑一趟成武县,替我看一看。”
“请相公放心,学生一定好好地看一看。”
李师古对贾直言的回答很是满意,此地虽系内堂,但有些话还是不便说的太明。他爽朗地笑了笑,抚弄着硬扎扎的胡须,忽然问道:“孤山镇那边荐了谁做走引使?”贾直言道:“是一个叫李茂的吏员,刚随新任县令薛戎从河中过来,正任捉金使一职。”
李师古道:“能干捉金使的,本事想必不赖。”贾直言道:“未必多能干,但必是县尊心腹。”说完就问李师古的随身官高沐:“静生告假回来了没有?”李师古的掌书记陈静生是齐州有名的才子,才高八斗,做得一手锦绣文章,为人却有些书生意气,受不得委屈,前日因与李师古意见不合,愤而托病告假回乡。
高沐答:“尚未回来。”贾直言沉吟道:“于将军去曹州也有十来天了,以他的急躁脾气荐书八成是到了。学生这就去书记房问问。”
外厅一个方面大耳的牙将闻言笑道:“先生但坐,某去问问。”不过片刻,那牙将即将于化隆的荐书拿来,李师古看过一遍,交给贾直言,说:“这小子救过县太爷的命,还在怀州莫可渡协助官军抓过盐枭,了不起呀。这样吧,元朗,你即刻下辟书,辟其为节度随身官,再拟个文去兵部,请授他一个……金吾司阶。”
贾直言吃了一惊,提醒道:“金吾司戈是正八品下,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吏员,这……是不是太高了点?“
李师古微笑道:“非常时期嘛,就不要计较官品高低了。”
贾直言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过来,李师古的这顶八品官帽实在是妙用无穷,既给了于化隆一个天大的面子,又不动声色地在清海军内部布下了一颗钉子。
中唐以后府兵制名存实亡,十六卫大都成了摆设,卫军官职多用于标识身份和作为迁转之资的带官,司戈本是大将军的随扈,李师古的本官就是右金吾大将军,奏请一个司戈在身边也算是合情合理。正八品的官阶对一个吏员来说已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受了人这么大一个恩惠,他李茂岂能不感恩戴德?
贾直言瞄了眼身材高大的李师古,心里赞叹道: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