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g研究所,所长办公室。
这是一个套间,分为里间和外间。
日光穿过了百叶窗的缝隙,合着室内的灯光将这不大的外间照的敞亮。所长江绍一的秘书肩上夹着部座机的听筒,双手打着键盘,一边接听一边处理文件。他手旁的一盆绿植旺盛地舒展着枝叶,显得生机勃勃。
吴靖峰则在这外间等候区的一张椅子上坐着,腿上放个笔记本电脑,给人回邮件。他的上司肖少华此时正在里间和现任所长谈话。
他们已经谈了约有二十分钟,里面偶尔有细微人声流出。虽然不能动用感官精神力,拜他那觉醒后的敏锐听觉所赐,吴靖峰仍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些零碎词句,也就捕获了不少信息。
江绍一的语调不算严厉,但很明显能听出就是批评。
“这件事……就算只是柴启的个人行为……不能当做孤立事件处理。”
“……对集体的影响恶劣,上面……检查,你拿什么保证?”
“性丑闻……是学术腐败……不是去追究推手,待舆论发酵……就晚了……”
听到这里,吴靖峰停下了撰写邮件的手,滑动光标点开了一个著名问答论坛的地址。输入关键词搜索,出现一个热门答案,对应的问题为:如何看待sg研究所“专家足浴被捕”引发的轩然大波?
这个答案的第一句话就是:因为这位专家是个绑定哨兵。
吴靖峰略略扫了眼全文,大致总结了下,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想象力真是无限的,什么都能关联,还能上下联系得有鼻子有眼。
根据这位的推断,因为柴启是个绑定哨兵,绑定哨向是忠贞的代表,绑定哨兵还没解绑就去嫖|娼,也就是肉体出轨,必然有更深的原因在内。因为男人出轨,一方面是寻求刺激,打破一成不变,而这种刺激,主要来源于隐蔽性,所谓偷情的“偷”。但绑定哨向间的精神链接,从一开始就掐灭了这种源头,就算现在解绑了,自然解绑是个缓慢的延续性过程,这个过程中,由于向导对情绪意识的感应力,哨兵做点什么,向导不可能不知道,可以说男方想做点什么,只要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还在女方的眼皮子底下,那偷情的刺激便无从“偷”起。
那到底是为什么让一个绑定哨兵冒着被向导知道的风险也要去嫖|娼?答主提到了一场五十年前爆发的学术界性丑闻。根据这位的背景介绍,当时是个直播相当火爆的年代,到了人们无论干点什么都喜欢开个直播的程度,诸如开车旅游、出门锻炼身体、上超市采购、上课写作业等等,几乎人手一个主播室。而那会儿有位知名高校教授带着他学生去做大保健,没想到他学生也开了直播,于是这位高校教授的几句名言便在万众瞩目之下闻名于世。
教授说:“搞科研就是做生意,谈回报的,你说对基础研究很重要,学术意义,没人看这个,”镜头里,他一只手摸着身下女子一动一动的发顶,神情舒适,另一只手抬起搓了搓手指,“看的是这个。懂不懂?”
教授说:“圈子里的男的,都嫖,带你嫖是跟你交心,看得起你,别不知好歹。”
短短两句话就撕开了一层道德表率,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是赤|裸裸的学术腐败。过后,这位教授的学术生涯自然是完蛋了,他的学生也不知所踪,顺藤摸瓜留下的却是我国知识份子形象的一落千丈。上头下狠手整治,一批人落马,又下了每两年强制检查等相关政策,几届下来圈内风气方有所清明。
现在这位答主重提旧事,将柴启的“嫖|娼行为”定义为群体性社交影响的后果,又道“久居鲍肆不闻其臭”,连绑定哨兵都无法抵御的风气,普通人更别说,可谓这一桶脏水泼下来,竟是他们整个实验室无人幸免。
而在答案的最后,这位还提到了肖少华,说“看到评论区有人说‘肖少华肯定不嫖’的,我只想告诉你们:太天真了同学们,这个圈子只有嫖了的,和嫖了还没被发现的。”
法律上讲“疑罪从无”,但网上的网民们可不买这账,要证明一个人做过某件事相对容易,因为做过的事会留下证据——可一个人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没做过某件事?
思及此,吴靖峰不由同情地给他还在里间跟大领导谈话的上司点了两支蜡。
那两人的对谈还在继续,不时可以听出肖少华的话被对方打断:
“……我现在不想听……进度……什么不能耽误,我就问……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清者自清,我以为当务——”
“太天真了肖少华!你以为……舆论绑架……检查……敢保证除了你……一点问题没有?”
“新闻热度会转移……的时候,更要做好研究,用成果说话——”
“你是管理者!不能再单纯局限于研究领域!”
江绍一的这句忽然拔高,让吴靖峰听了个完全。一下令哨兵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所长对肖主任不满,认为他不适合管理岗位?
接着江绍一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两人大概谈到了sss研究组新组长的人选问题,吴靖峰记得现在代班的是他们组里一个年轻的项目主管,韩萧去年招的人,普通人男性,科研能力很强,可以说他们组今年要有上表彰的项目,就是他负责的了。但江绍一显然对此不认同,吴靖峰听见他说了几个词,什么“规定”“一定比例”“哨向协会”“打压”,他拼凑提炼了下,心想:莫非说的是,管理层要有几个名额给哨向,否则就会被哨向协会控告歧视打压?
吴靖峰竖起了耳朵,奈何那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就剩下了咔咔打字声,“嗞……”打印机的声音。待肖少华推门出来,手上拿了几页纸,吴靖峰条件反射地就站了起身,“主任!”
肖少华看了他一眼往外步去,没有说话。
这个眼神吴靖峰很熟悉,视线所及之处皆结冰——苏红他们管这开玩笑叫“冰雪之触”,也就是老板真动气了。
而一旦肖少华开始释放冷气……吴靖峰身不由己退了几步再跟上,听到里间传出江所长的声音:“这份名单你好好考虑,下周之前给我答复。”语调比先前缓和了不少。
肖少华脚步顿了顿,冷冷直视前方,继续走。
江绍一的秘书站起来要送他们,谁知一起身接了个电话,表情就变了,忙对肖少华道:“肖主任请留步!”
肖少华的手放在门把上往下按,一推出去,吴靖峰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几人的脚步声,朝这边来。
其中一个说话的嗓音他颇熟悉,是韩萧的:“沈老师慢点儿。”
两方人马很快就在所长办公室前相遇了,为首的邱景同一见肖少华就笑了,“小肖也在?正好。”
里间江绍一得了他秘书通知,追出来:“——邱院长!”见到沈実更惊讶,“沈、沈老,您出院了?”
沈実松开韩萧扶他的手“唔”了声,江绍一伸手殷勤示意:“这边请、这边请。”
肖少华来不及收敛有些意外的表情,被邱景同扳住肩往里带。
肖少华只得随着邱景同一行再次入内,待他们就了座,江绍一的秘书给他们一一斟茶,先前给肖少华沏的那杯到凉了他也没喝一口,这回又换了杯新的。
五六人围坐一茶几,邱景同开门见山:“绍一,我这次来不为别的,就是陪老沈问一问,他先前的研究组可否还由他负责?”
江绍一大喜过望:“那敢情好啊!”话落,眼神却飘向了肖少华。
肖少华神色很淡,已看不出先前火气:“沈老师的身体如何?”
沈実捧着杯子,由着茶的热汽氤氲了眼镜,慢悠悠地答道:“哎呀,我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再不出来活动活动,老骨头都要发霉了。”
邱景同补充道:“老沈这回死里逃生,从那恐怖组织带了不少研究资料,你手上不有个项目刚好遇到了瓶颈?精神力波动在大脑的编码区域,回头让他跟你共享一份……老沈?”
沈実不知在想什么,晃了下神,答道:“没问题!”
江绍一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
事一定,邱景同等人就要告辞了,江绍一还想留人,说:“难得邱院长有空,也庆祝沈老康复,今个儿中午我做东。”
“这真是不凑巧,”邱景同婉拒,“我下午院里还有课,一堆教案,”拍了拍江所长的肩,“改天吧。”
沈実道:“听说组里进了新仪器……我先去看看仪器。”
“成。”江绍一也没非得今天,爽快道。
谈话的基本就邱江两人,沈実偶尔应一句,其他人差不多全程当壁花。邱景同一走,沈実也跟着,一群人鱼贯出了中心办公楼,肖少华等往实验室去,跟邱景同正好一段路顺道。
楼前几级台阶,邱景同问沈実:“老沈,你行不行?”
“没问题。”沈実说着摆摆手,一脚踏出险些踩空一阶,被旁边的韩萧及时扶了一把。肖少华落后半米,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搀住了。
到了平地,沈実说“行啦”,松开他俩的手,抹抹额上的汗。这才几个台阶,他额上已出了一层汗。
肖少华知道邱景同这回来是帮他,没想到会直接请了沈実来帮他——眼前浮现的皆是沈実这几周躺在病床上的情形,又问了一次:“沈老师,您身体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沈実道,抡圆胳膊做了个摆臂动作。可他看着身材偏胖,脚步虚浮,走两步就喘口气。肖少华与韩萧对视一眼,皆看见彼此眼底深深担忧,依旧挨着他一左一右,以便随时搭把手。
邱景同背着手跟在他们后头,“老沈啊,别逞强。我请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倒实验台上的,多使唤使唤小年轻。”
“沈老胸口的伤势如何?肝肺恢复情况呢?”肖少华皱着眉问韩萧,“最近一次的脑片你存了么?给我看看。”
韩萧拿出手机,“存了。”发给他,“诶不对,这周的你应该看过了?”
肖少华看了看编号,眉间拧得更深:“确实看过了。”
“呃……这个,谁?”沈実一下没想起肖少华名字,“小伙你也别太紧张了……我胸口还好,就是身子有点虚,躺太久了,得多走走。”
一行人照顾沈実的速度,走的都慢,在研究所冬天光秃秃的林荫道上,跟散步似的。韩萧报了下肖少华的全名,沈実恍悟似的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接着庆幸道:“幸亏刚那人没问我他叫什么……等等,他叫什么来着?”
他指的是现任所长江绍一,待韩萧再说了江绍一名字,沈実压低了声音,偷偷问对方:“怎么样?我没露馅吧?”
语气里还有些小得意。
韩萧哭笑不得,朝老人家比了个大拇指。
肖少华沉默着,攥紧了手中的几页纸。现在情势的确对他不利,比起江绍一提议的那些人,沈実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是最佳人选。可再怎么不利,肖少华也没打算让老院士拖着病体做研究。
“你们江所长什么都好,就是将舆论看的太重了。”听他们提到江绍一,邱景同的声音从后传来,“但有多不重要也好,小肖你可别忘了……过于轻视它,舆论就能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