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好些普通人研究员看见向导都绕着走。有哨向辞了职的,没几天又回了来,因为外面的情势更严峻,哨兵还会问问绑没绑,一看投递的是个向导,直接就拒了。政委找了人几次谈话,也开会强调,没用,人群的恐慌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或者说,跟天元门这场打完了,才真正开始了,并且随着时间蔓延。
他们这组的人事调动一直是由苏红把关,普通人居多,哨向们的工作比较轻松,基本只在周二三四来。在苏红清点人数的当口,导数据制图的陶璐璐跟纪小妍悄悄说:“噫……川菜啊,好辣的,我可以不去吗?”
纪小妍蹲台子下给仪器更换溶剂,“去嘛去嘛,难得师兄有时间请客……”她虽是明年答辩,准备的都差不多了,这会儿过来帮忙,也有请肖少华帮忙看看论文的意思。
分析光谱成像的秦清显得挺雀跃,问苏红:“苏姐、苏姐,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儿吗?我们组又拿奖了?还是有大项目发钱了?”
苏红还未答话,跟她一块负责计算的谈有为泼了盆冷水:“说不定是正好开个会,问问大家各自的进度。”
秦清一听就要不好了,她这两天除了实验室,回家就是玩耍,论文半个字没动,“苏、苏姐……我我有点……生理痛……”
苏红被她小兔子似的怯怯模样逗乐,“今天肯定不会问公事的,放心吧,老板说了是家宴。大家不用拘束。”
家宴?两个字就够众人浮想联翩的了,另一个组员问:“老板家里来人了?”
陶璐璐也出声:“家宴……我们也去?”
纪小妍好奇:“为什么不能去?”
谈有为道:“懂了,”他看向秦清,“之前我们跟邱老吃饭,师母不也在?”
秦清:“那次好像是庆祝邱老师的儿子考上大学?”
苏红看了眼名单,觉得人数差不多了,含含糊糊:“总归不用那么严肃,就当蹭顿饭呗。”
于是当赵明轩随着肖少华到了酒楼三层,推开其中一间包厢的门,刷刷,十几双眼睛,就跟个探照灯似的望了过来。尽管车上就听肖少华说了,这次顺道的连他学生朋友一块儿请了,问赵明轩怕不怕。黑哨自然笑答:“怕什么?”并反问:“这样算不算我们一块做东,请你学生吃饭?”
岂料肖少华表扬了他一句,“你有这样的觉悟最好。”
他这话一说,赵明轩不知怎的,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也真是奇了怪了,黑哨扫了一圈这满座的男男女女,迅速地判断出哪哪个的薄弱之处,缺乏锻炼、筋骨劳损,一招即可毙命——都是群连丁点异能都没有的普通人,不堪一击……他仍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的枪。
韩萧还留了点n年前的军训后遗症,一见到赵明轩这精光内敛、目如鹰隼的气势,条件反射地先敬了一礼:“教官好!”
被苏红一抬手敲了个爆栗,韩萧顿时熄了音。若是有人此刻从门外经过看一眼,不知道的怕以为是仇敌见面,两军对峙呢。
可氛围也没能持续多久,肖少华一开口就将它扑了灭。
“这位是赵明轩,”肖少华说着,随手将人披他身上的军大衣搭到了椅背上,顿了顿,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措辞,看的实验室的众人一凛,知道重头戏来了——却听肖少华大大方方道:“我爱人。”
三个字出来,犹如一颗核弹,不分敌友,瞬间炸死了一片人。
肖少华说完这句,又道:“我们昨天领了证。”
于是剩下的人马也灰飞烟灭。
环视了一周他投下了两枚核弹,已然尸骨无存的饭桌,肖少华像是终于满意了,逸逸然入座,将菜单一掷,“点菜,我请客。”
包厢内一片鸦雀无声。
肖少华等了两秒,不见有人动,剑眉一拧,“点啊。”
听出大老板不悦,当下所有人动起来了,说菜名的菜名,报菜色的报菜色,一时间仿佛都对川菜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除了被呛得死去活来的韩萧,“咳咳咳咳,酋长……你、你这也太快了吧?已经领证了?”
肖少华淡淡道:“夜长梦多,快刀斩乱麻。”
其实这证早该办了,只是先走了流程,后堆了琐事,这才拖到昨天。
旁边被快刀斩下的哨兵一张俊脸已如炭火烧的通红。
苏红不忍直视地撇开眼,却听她身侧的韩萧掐着嗓子问:”小红红~那我们……“
苏红扭头,当即像是发现了个新大陆般叫起来:“吴秘书,站那里干什么?怎么不过来坐呀?——还有那边那位大哥?”
张涛也被叫住了。
两名哨兵跟着自家上司赴宴,哪想到一进门就听到如此劲爆的宣言。刚几乎是贴着墙根站了,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再缩小,还是被发现了……不由地相视苦笑。
张涛坐到了秦清和吴靖峰之间,小姑娘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请问这位大哥是做什么的?”
穿着军装的张涛颇拘谨:“……我、我是勤务兵,给领导开车的……”
隔着跟实验室众人打招呼的吴靖峰,赵明轩压低声音问肖少华:“……怎么突然就那、那么说了?”
他一张脸红透,耳朵滴血般,敛眉顺目的样子,哪里有刚进门时的强势气场。
肖少华翻着菜单,奇怪地横了他一眼:“不是你说的‘不能当一辈子地下情人’?正好我们也领了证……”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明轩打断他,蚊蚋的字音里透出了咬牙的意味,脸红的连抬都抬不起来,“你应该……你应该提前跟我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说什么?”肖少华想了想,恍悟:“啊明白了,下次吧。”他好笑地揉了把赵明轩颈后,将翻到厨师推荐一页的菜单递过去,“想吃什么?”
赵明轩囫囵瞄了一眼,也没瞄清楚,随手指了一个,肖少华说:“辣子鸡丁?十斤辣椒炒一斤鸡丁?不行,换一个。”
赵明轩:“那你点,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肖少华挑眉:“嗯?不是你吵着要来吃川菜?怎么就让我点?”
赵明轩脸埋的更低,快贴菜单上了,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平时明明不是什么腼腆的人,更黄暴的事也干过,可肖少华那三个字偏偏盘旋在他脑海,甩也甩不出去。快将这菜单的页面灼出了两个窟窿,“水煮牛肉……行不行?”赵明轩问。
肖少华:“我看看。”
肖少华靠过来,看了看配料,又翻了一页,“那就一个水煮牛肉……豆花鱼怎么样?你不是喜欢吃鱼?刚好这家是那种不太辣的绿山椒。”
赵明轩:“好啊。咦,有莴苣,加一份莴苣。”
莴苣是肖少华近来的新好,肖少华“嗯”了声,往后翻了一页:“还想不想吃南瓜饼?记得上回你把xx坊订的都吃了,也没给我留两个。”
对话回了正常轨道,赵明轩感到脸上温度降了些,抬头呼了口气:“还不是你说不好吃。”
肖少华:“我说过?”说着看他,“脸怎么这么红?”肖少华眉尖微蹙,伸手去摸,“发烧了?”
赵明轩握住他的手,“没有。”两个字音量不大,但听来分外清晰。
肖少华一回神,发现满桌的人不知何时都停下了说话,看着他们,目光就跟学生在台下听他讲课似的。
这种注视他早就习惯了,因此淡定自若地抽回手:“你们都选完了?”
研究员们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肖少华按铃招来服务员,众人挨个上菜名,服务员下单,肖少华交代两句某某菜改成微辣,某某菜不加茴香,陶璐璐跟纪小妍咬耳朵:“……想不到学长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的耶……”
纪小妍没反应,陶璐璐用手肘碰了碰她胳膊,“你们还同我讲他是冰山,人家明明就超温油的~你看到了没?”
纪小妍干笑:“哈、哈……是哈,他手上都戴戒指了……”
说到这个,陶璐璐打趣她:“前头边个同我讲,哩个戒指只是个游戏道具,法师的咩咩之心,学长肯定是个死忠魔兽粉?”
“达拉然之心。”纪小妍纠正她。
尽管普通人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在五感敏锐的黑哨耳中,跟大声说话也没什么区别。赵明轩装作喝茶,耳朵又红了一层。
待服务员离了场,谈有为举茶杯站起来先向肖少华道:“我别的话不多说,谨祝师兄和嫂子百年好合,事事如意!”
赵明轩总算也品尝了一回被人称作“嫂子”的雷击感,背后一震,没来得及反应,肖少华出声:“谢谢小谈。”以茶代酒,将茶水一饮而尽。
谈有为过了是陶璐璐,在座的基本都是熟人,这位福建妹子发起言便毫不怯场:“好久以前,我跟妍妍就猜过学长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肯定要好居家,会持家,因为学长是个工作狂!”众人闻言大笑,陶璐璐也笑:“然后肯定要好温油,又开朗,因为学长是座冰山!”
笑声更大,陶璐璐摊手道:“不是嘛?家里两座冰山,夏天也要冻死个人咯!”
韩萧笑的捶桌,“陶师妹你完蛋了,哈哈哈——”
陶璐璐忙向苏红求救:“苏姐不要扣我工资!”
苏红笑着手一比:“你问老板。”肖少华扶额,大概没想到自己在同僚们眼中是这形象,脸上挂着有点无奈的淡淡笑意。
陶璐璐也端着茶杯将话补完:“学长,你要相信我一颗真心像那个明月,向太阳~”她看向赵明轩,“然后这个猜想今天就被完全推翻了,所以嫂子你看,学长对你肯定是真爱,妥妥的!”
她也学着谈有为喊黑哨“嫂子”,一下子,饭桌上的笑声、口哨声险些掀翻了屋顶。从前冯小山等人这么喊肖少华他不觉得,但这回赵明轩连遭两发雷击,深深感到了来自肖少华朋友圈的“敌意”。
这就罢了,轮到纪小妍时,这妹子站起来开口第一句就是“师娘,”韩萧差点把他茶水喷了,纪小妍神色还颇无辜,“哪里不对了吗?师兄马上要当我博导了呀。”
赵明轩笑着抱拳告饶,肖少华见他确实扛不住,对纪小妍温声提醒:“小妍别闹了。”
记忆中,肖少华少有对他们这么和言柔语过,纪小妍便不说话了。再开口,她嗓音掺了丝干涩,“祝……祝师兄……”嘴角上扬的勉强,说到了第三个字,后面的两个字卡在了喉咙里,轱辘了几下,总算艰难地讲了出来。“……幸、福……”
好在她神色不变,也就没什么人察觉异样。
而离她最近的陶璐璐等她坐下,扯了扯她袖子,轻声问:“你怎么了?”
纪小妍摇摇头,捧起杯子默默喝了几口水,才答她:“……刚刚被呛着了。”
陶璐璐松口气,抚胸:“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
纪小妍装傻:“以为什么?”
陶璐璐也装傻:“没什么啦。”
组员们差不多轮了一圈祝福语,服务员将菜上来了,第一道就是谈有为等人选的毛血旺,透亮的沸腾红油滚着一溜猪血鳝片豆芽,点缀一撮嫩绿香菜,煞是好看,肖少华暂不动筷,让他们跟往常一样随意。众人夹的夹,聊的聊,陶璐璐没忍住诱惑,尝了几口,辣的她鼻涕眼泪直流,连灌大半杯五花凉茶,感觉自己嘴巴都要肿了,嗓子眼冒火,找纪小妍给她递个水壶,结果往旁一看,纪小妍比她还夸张,两只眼睛就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不断有液体涌出。
陶璐璐吃惊,大着舌头说:“……原、原来你、你比我还吃不得辣……”
纪小妍攥着餐巾纸,在止不住的泪水中对她笑:“对啊。”
越过陶璐璐的肩头,尽管视线全花了,纪小妍仍可以依稀看到,那个人给别人夹菜,或肩碰肩交头接耳,不时垂眸低声说句什么,微微勾着嘴角,是她从未见过的,与面对他们时全然不同的,亲近而放松的模样。
——原来他也可以如此温柔。
只不过,这样的对象并不是她。
不可能了。
什么只要她努力,再努力,总有一天能站到真正与之匹配的位置……不是长辈们撮合的……不知什么时候生出的……那一点痴心妄想——
原来早已经不可能了。
手紧紧的攥着,仿佛小心翼翼珍藏的积雪,还未见到阳光就融化了,冰水从指缝流走,指甲嵌入了掌心,越是用力便越是疼痛的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