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承虽面色不渝,仍点点头,表示知晓。
向导副审接起一个内线电话,按住静音键,对何主审道,“黄竞为来了。”
“好。请他在门口稍等。”何主审点头,目光转向肖少华:“那么,肖同志,今天你的审讯环节已经结束。感谢你的配合与帮助。”
“哦,好的。”结束了吗?肖少华站起来,看这里基本没他什么事儿了,跟刘美和等人握了握手算是道别,往门口走。
“好好休息。别忘了签保密协议。”刘美和对他道。
“行。”肖少华笑道,他本来想说“那你们也保重身体”,想到那位余副队刚说过要通宵,又把这话咽了回去。到了门口遇上脸色很不好看的黄竞为,也没来得及打招呼,对方已无视他擦身而过,会议室的门在背后关上,阻挡了一切音量外流。
肖少华接过门口哨兵递上的表格,略略扫了眼就签上自己大名,自打进了sg研究所,各式各样的保密协议层出不穷,都快成习惯了。要不是看到黄竞为,肖少华差点忘记,自己其实是被审讯的一方,审完一个还有下一个,这才是正常流程。他进了更衣室,条件反射地将防护服拿了下来,伸进一只袖子记起来,下午实验室就已经封锁了,所以今天没有任何进度要求……
将脱下的白大褂挂墙上,他打开储物柜,拿出个人物品,把遗忘了几小时的屏蔽器放进外套口袋里。然后发现自己……出乎意料地可以提早回家。
夜风习习,温度相比早上降了一些,还是热。知了没完没了地叫,跟池塘里的蛙声混成一片。肖少华摸进口袋想掏个手机提前遥控家里开灯开空调,摸了个空想起来他的手机也没了,便作罢。回了家屋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并没有人。他估计赵明轩晚上不回来了,摸黑开了空调,草草洗漱换了衣服倒头就卧。
特效药粉里大概有安眠成分,肖少华一沾枕头就眼皮打架,完全不想动了,手脚俱沉深陷床褥之中,感觉这一天过得分外漫长,全身疲累之极,仿佛随时可以跌入黑甜乡之中,然而每每即将入睡,喉头便传来一阵痒意,他没忍住咳了两声,又是一阵*辣的疼痛,疼中还夹着痒更难受,折腾得他翻来覆去,恨不得把自己脖子切下来洗洗蒸了,这样半梦半醒到了半夜,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到了旁边,还伸手摸上了自己脖子,因为那动作轻柔中还带一点熟悉气息,他就闭着眼含糊了句:“……别闹。”
声音卡喉咙里,没怎么发出来。
对方没有回答,被他捉住的大手也没有挣开,指尖微凉,摸着还有几个粗糙的茧子。肖少华眯了会,喉咙又一阵痒,还是没忍住,攥着人手咳起来,这回彻底醒了。只是一扭头就看到一个高大身影沉默蹲在床前,直勾勾注视着他,也不知蹲了多久。因那熟悉的面孔一半被窗外的月光照亮,一半藏阴影里,表情看不清楚,只一双眼睛似在黑暗中发亮,眼神看着挺吓人,带着凌厉的杀气,刀子似地盯着自己的脖子。肖少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赵明轩?”
他认出这人,背后寒栗一下退了下去,又逗对方:
“怎么回来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想吓谁呢?”
赵明轩扯了扯嘴角,似是想配合地做出个笑容,但并不成功。他伸手摸上肖少华颈项一侧,问:“还疼不疼?”
“……还好吧,小伤而已,”肖少华看着这人表情,不知怎地莫名有点心虚,背过脸清了清嗓子,“咳两天就没事儿了。”
赵明轩手在绷带上摩挲了会,轻声道,“你说我杀了她给你报仇好不好?”
肖少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个“她”指顾雪,“……不用吧,我只是被掐了一把,又不是真挂了,她犯法是她的事,你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因他先前咳了好一会,此时咽部充血,嗓音沙哑,和平时的清朗沉和迥然之别,“国有国法,到时候自有军事法庭……”
“好了。”赵明轩再听不下去,打断他的话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你先等着,别说话。”
肖少华于是闭上嘴,挑挑眉看这人走出去,以为是要拿什么东西,但等了一会没见对方回来,就下了地跟出去看,发现厨房有光,探了头看见人在用小砂锅炖川贝雪梨,炉子上的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水汽。
他走进去,伸手从背后环上对方,“……不用这么麻烦吧?”
赵明轩将冰糖塞到梨里又合上盖子,“不麻烦。”他拍了拍肖少华的手,“你去外面等着。”
这人素日里大概发号施令惯了,这会的语气也带了点不容违抗的意味。肖少华见对方没什么心情聊天,就松开手退了几步,但并未走远,就在门口靠墙抱臂站着,饶有兴致地看对方忙活。厨房面积有限,哨兵身材高大,基本一人就占据了大半空间,虽有感官协助,动作上不免小心翼翼。他照着平板上说明,炖了十几分钟,掀开看了看觉得差不多就关了火,把东西捞出来装碗里。他本来想端房间里去,回头一看人出来了,就走到厅里放餐桌上,“就在这喝吧。”
肖少华趿着拖鞋慢悠悠跟过来,“哦。”
他拉开椅子坐下正要开动,谁知被赵明轩忽然恼怒地瞪了一眼,肖少华被瞪得莫名其妙,问了句,“怎么了?”
赵明轩不答,只是抬手,很快从他肩上晃过了一下,似乎抓了什么东西扔到身后去,“没什么。”
他说,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来,支肘看着肖少华。
小型静音清洁机器人从厨房跟出来,在他俩脚下绕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需要清理,便蹲回墙角继续充电。
糖水冒着热气,肖少华舀起一勺凉了会,尝了一口,笑眯眯道:“夫人好贤惠。”
赵明轩眼里泛起一丝笑意,然而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催他:“快喝。”
“烫。”肖少华看他。
“我吹吹。”赵明轩皱眉道,正要伸手拿过来,却被人挡住碗口,是个拒绝的意思,同时肖少华突兀隔空唤了一句,“渊冥。”
这是他精神向导的名字。自从知道这名字后,这人有事没事叫两声玩玩,赵明轩心道不好,果然感觉到自己的那条青龙特别欢快地应了声,嗖的从身后窜了过去,一个阻拦不及,就这么重新盘在了对方脖子上,蹭着脸撒娇。
精神体、伴生灵、灵魂兽,不同的翻译其实都指向了一个意思,精神向导。有人说这是不同精神力能的特性集合,有人说这是精神力触的延伸,相当于普通人的另一只手或脚,属于精神领域的一部分,也有人说这是深层意识的具象反馈,至于为什么精神向导还会有自己的**意识跟特性,并且多以动物的形象展现,暂时没有人能完全解释。目前国际上一个流行的研究趋势是精神向导其实是哨向另一重人格的思维折射,而动物形象则多被认为,人是由动物进化而来,精神向导保留了这部分的动物本能,也就是代表了哨向动物性的一面。赵明轩自认是个实用主义者,对于以上说法并无深究,于他而言,青龙大部分时候都非常听话,听话得像他左右手,就像多了一个亲密的小弟、宠物、帮手,甚至另一个自己,这就够了。有时候又非常不听话,比如现在。
“它出来了吗?”肖少华期待地问。
“没。”赵明轩黑着脸道。闻言,青龙示威似地舔了肖少华脸颊一口,偏偏被舔的一无所觉,一脸淡定地“哦”了一声,继续逸逸然低头喝糖水。
此时深夜,万籁俱寂,唯有静谧流淌。
许是晚餐没吃,肖少华颇利落地干掉了他的夜宵。剩了个空碗,拍拍肚子,“饱了。”
赵明轩收了餐具,又去拉这人起身,“那就去睡觉。”
肖少华却把双臂一张,“走不动。”
就是个“要抱抱”的姿势,这人以前从不如此,这回做起来却特别坦然,仿佛天经地义。赵明轩动作一顿,而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几步到了卧室,放在床上先摁着亲了一通,青龙早不知游哪儿去了,旁边只剩昏黄一盏床头灯。没了碍事的,赵明轩小心翼翼拆开人脖子上无纺布又检查了一遍,铺了些药粉上去,想想又塞了两口枇杷糖浆给对方,也不怕药性冲突。然后掖好被角,把灯关了:“睡吧。”
他在黑暗中悉悉索索换了衣服,爬上床钻进被窝,将人搂进怀里,感官不自觉缠了上去,鼻尖萦绕着药香,温沉沉得令人昏昏欲睡。肖少华却睁着眼看天花板,毫无睡意了。
情绪的传递有时无须精神力触相接也能感觉到,赵明轩抱着人合了一会眼,毫无征兆地开口道:“黑匣子我们找到了。”
感到怀中的青年躯体一僵,他拍了拍对方后背,继续道:“还有一些重要研究资料,他们也在尽力复原,不过……”
他迟疑了一秒,眼前出现那些漂浮在海水中的残肢和衣物碎片,还有打捞上来的一些内脏和肉块,顿了顿,终究没有讲下去。
怀中青年没有说话。赵明轩静静等了一会,几乎闭上眼时感到胸前一片温热慢慢浸入衣襟,他心头一震,随即一阵揪痛,不由将人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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