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一腿好之后, 便回了一趟八方庄, 带回了秦家的剑谱,去祭拜秦子真。
他在灵牌前插上了三炷香, 未发一语,却好似诉尽了万语千言。
沈嘉禾悄然退出祠堂,留给了他们父子二人独处的时间。
八方庄的变化不大, 不过比起她上次来时要热闹许多。几个性子活泼的弟子认出她来,见到秦如一不在, 就大着胆子嬉笑着唤她一声“庄主夫人”。
沈嘉禾莞尔一笑, 温声应下,他们却害羞了起来, 推搡着彼此, 吵吵嚷嚷地跑开。
秦九跟在旁边无奈道:“他们年龄小,还不懂事。”
沈嘉禾笑着摇摇头, 倒是觉得这样热热闹闹的, 也很好。
即便沈嘉禾不在此常住, 花竹居仍旧打扫得一尘不染,园中花草繁盛,散发着淡淡清香。
沈嘉禾还没来得及进门, 兴致盎然地瞧着周围景色,大腿忽然被人猛地抱住,紧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软软糯糯地叫道:“娘!”
她下意识一低头, 就见秦药药眼神闪闪地仰望着她,一派天真的模样。
见她愣住没有回应,他扁了扁嘴,委屈巴巴道:“你都好久没来看药药了。”
沈嘉禾:“……”
好,好像有那么一点负罪感。
秦药药比起一年前,个子长高了不少,发型也从冲天揪,改成了两个丸子头。
就是一张小脸还是圆圆润润,一笑起来就透着股亲人的喜气。
不知道是不是发型的原因。
沈嘉禾怎么看怎么觉得秦药药是从抱鲤鱼的年画小娃,长成了哪吒。
她蹲下身轻敲他的头,“叫沈姐姐。”
“哦。”秦药药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点点头,嘟囔道,“可是叫娘比较亲呀。”
沈嘉禾:“……”
亲过头了。
秦九还有事情要处理,把沈嘉禾送到花竹居,逗了逗秦药药,便离开了。
沈嘉禾走进门来,将桌上的马蹄糕分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秦药药,撑着下巴看他美滋滋的样子,忍不住去想,未来她和少侠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模样肯定是好看的,毕竟她自认长相不差,少侠是真的英俊。
也不知道孩子性子如何,是更像少侠,还是更像她。
不过无论像谁,只要不继承少侠那路痴的毛病就行……否则指不定哪天他俩就都走丢了。
武林形势风云变幻,八方庄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倒是清闲许多。
秦如一处理好了八方庄的事务,便随着沈嘉禾一同回到了丞相府。时不时和丞相下下棋,或是陪着丞相夫人一同聊聊天。日子过得虽然平淡了些,但秦如一却很喜欢。
每日早起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到丞相府的莲花池边,数着日子,看看莲花有没有开。
沈周氏还以为秦如一这是馋了莲藕,就叫仆人去池塘里收了些莲藕做成了菜。
秦如一看着餐桌上那道色香味俱全的莲藕排骨汤,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沈嘉禾见他数着日子,自己心里也痒痒了起来,便委婉暗示他,日子其实也不用算得那么精准,那么苛刻。
然而,秦如一却偏在此刻不解风情了起来,还以为沈嘉禾是在考验他,满是正气凛然地回绝道:“我既应下,便不会失约。”
沈嘉禾哭笑不得,只好陪着他去看荷花。
这之后,又过了半个月。
沈嘉禾早起到莲花池边散步时,忽然见到池水里有一朵粉嫩的荷花,在无人知晓的时刻悄然盛放。夏风吹过,它来回摆动,摇头晃脑,就好似在暗示着什么。
她瞧过去,怔了怔,一把提起裙子,头也不回地跑去秦如一的房间,敲也不敲,兴奋地推门而入,“少侠!荷花开了!”
然而,屋内却是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沈嘉禾眨了眨眼,疑惑地走进屋门,左右观望了一下,没有发现秦如一的身影。她有些纳闷,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个时候少侠应该练完剑回屋里休息了,怎么不在这里呀?”
她在房中走了走,忽然看到桌子上有一张白纸,随手将它展开,只见上面写道:“暂离五日,勿念。”
墨迹还没干,应该刚离开不久,字迹潦草,但确实是秦如一的笔迹。
是突然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么?走得居然这么匆忙。
五天的话……难道是回了八方庄?
沈嘉禾坐在木椅上,将这条留言瞧了又瞧,忍不住担心起来。
她叹了口气,“看来这荷花开得不是时候。”
沈嘉禾本来想直接跟到八方庄,然而又觉得秦如一既然没有同她说上一声就走,或许是因为她出现在那里并不合适。
于是,她只好耐下了性子,等待了五日。
这五日里,荷花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盛放开来,粉白相间的花色,占满了池塘。
沈嘉禾百无聊赖地看着,偶尔撒下一把鱼食,了无生气道:“少侠怎么还不回来啊……”
书画为她摇了摇团扇,见状笑了起来,语气温婉地安抚道:“小姐不妨耐心等等,姑爷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说了是五日,就一定会回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远远听到有人高呼:“来了!来了!”
沈嘉禾摘下颗葡萄,丢进嘴里,看着书琴气喘吁吁的样子,没反应过来,含糊不清地问道:“什么来了?我爹回来了?他这个时间应该还没下朝啊。”
书琴抚了抚胸口,一把拉过沈嘉禾的手,兴奋道:“姑爷回来了!”
沈嘉禾猛地一呛,连咳了两声说不出话来,双手上上下下地比划着,似乎在确认。
书琴也不知道她在比划些什么,但猜到肯定和秦如一有关,就一边回答着“嗯嗯嗯对对对”,一边点着头。
沈嘉禾匆忙地跑出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满是认真地对书琴道:“我的妆没花吧?”
书琴十分捧场地竖起拇指,“小姐你最好看了!”
沈嘉禾严肃点头,头也不回地从小路穿了过去,朝着丞相府的大门飞奔而去。
书画在后边瞧着,欣慰道:“小姐转眼间也是要嫁人了啊。”
书琴捧着脸颊,美滋滋的,“霸道小姐俏侠客,怎么瞧怎么般配。”
书画无奈地用团扇轻敲她的头,似是想起什么,问道:“小姐不是寻到了你的哥哥么?那事怎么样了?见到了么?”
书琴摇摇头,低声神秘道:“不知道,反正我是没瞧见过什么哥哥。小姐啊说她要从邪教给我扯个哥哥过来,我觉得八成是话本子看多了,魔怔了。”
书画:“……”
你还好意思说小姐话本看多了啊?
沈嘉禾几乎一路小跑,直到快到大门才暂停了脚步,捋了捋跑乱了的发丝,整了整衣服,假装很矜持地踏着小碎步走了过去。
她扶着门框刚探出头,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傻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站在一旁看着秦九指挥力工将马车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卸下的秦如一,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见到沈嘉禾站在门口,眉眼柔和了下来,轻唤一声:“阿禾。”
沈嘉禾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车一车的东西被抬进丞相府,“少,少侠你是要搬家么?”
难道八方庄要在京都开个分庄了?
“搬家?”秦如一轻眨双眼,似是不理解沈嘉禾为什么会这么问,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来娶你的。”
沈嘉禾:“……”
沈嘉禾:“……所以你离开这五天是去准备聘礼了么?”
她就说怎么荷花刚开,他就恰好有事,那么着急地走掉了。
不等他回答,沈周氏便慢悠悠地从府里走出,看到这些东西,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秦如一一板一眼地回道:“这是聘礼。”
“哦?”沈周氏饶有兴趣,“你可想清楚了?”
秦如一显得有些紧张,喉结上下滚动,他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朗声道:“我,我倾心于阿禾,此生惟愿与她相携相伴,白首到老。为表心意,备下薄礼,特来求娶阿禾,望岳母大人能够成全。”
“你都唤我岳母大人了,我再拦着不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么?”沈周氏见他待沈嘉禾一片真心,心中自然是高兴的,手帕掩住笑弯了的唇角,轻声道,“不过这婚姻大事啊,还是得问阿禾,她若是同意……”
不等她说完,沈嘉禾便连连点头道:“同意同意同意。”
沈周氏:“……”
沈周氏:“……你多少矜持些。”
这般大的阵仗早就引来了不小的骚动,秦如一却完全不理别人如何去想,如何去看,一双眸子清澈如水,专注地望着沈嘉禾。
沈嘉禾为难地看了看沈周氏,想着要矜持些,就故意道:“那……嗯,你说薄礼是多薄?”
秦如一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木盒中整整齐齐摆着一叠纸,他细数道:“这里有源舸轩的地契、司妙阁的地契,还有……”
沈嘉禾:“……”
沈嘉禾:“……够了够了停停停,我嫁我嫁。”
再不喊停,八方庄名下的店铺都快归到她名下来了。
沈丞相回来时,聘礼早已抬进了园中,整整齐齐地摆了几排。
他瞧也不瞧,怒气冲冲走进了正厅,“我听说有人敢公然贿赂丞相府?夫人你收了?”
沈周氏淡然地抿了口茶,“嗯,我收了。”
沈丞相皱皱眉,刚要详问,不经意间一瞧,却见秦如一坐在旁边,不由怔了下,问道:“嗯?你怎么回来了?罢了,待会儿再说,夫人你怎么能收……”
秦如一领会到他所说的东西是什么,主动认领,“是我贿赂的。”
沈丞相:“……”
沈丞相:“……啊?”
沈丞相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后撤到院子中,看到那红彤彤的一片,显然是聘礼。
沈丞相:“……”
怎么动作这么快?这还不如贿赂呢。
沈周氏淡然补刀道:“我和禾儿都商量好了,下个月初三是个好日子。”
沈丞相虚弱地试图挣扎一下,“禾儿还小,其实也不用那么急……”
沈周氏好整以暇看他,“那你觉得何时才算好?”
沈丞相立马提议道:“二十年后?”
沈周氏将茶杯放下,平淡道:“驳回。”
沈丞相:“……”
沈丞相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每日里还跟在沈嘉禾后头念叨着什么“女儿出嫁就不要爹了”之类的话,但操办起婚事来,比沈嘉禾自己都要上心。
搞得沈嘉禾这个新娘子无事可做,每日里除了吃吃逛逛,就是在试嫁衣。
而秦如一则负责邀请宾客,他想起自己的承诺,亲手给白景钰写了个请帖。
不到半个月,就收到了白景钰语无伦次的三十多页回信,主要表达了他不知该如何纾解他这番激动的情绪。
秦如一认认真真地写道——“跳个湖冷静一下。”
白景钰便没有回音了。
七月初三,天还未亮,爆竹声早已高昂响起,噼里啪啦地闹了起来。
沈嘉禾睡得朦朦胧胧,哈欠还没打完,就被书琴强行扯到梳妆台前,几个丫鬟一拥而上,胭脂首饰胡乱飞舞,呛得沈嘉禾几乎要窒息。
她任由她们摆布,还抽出空来问道:“书琴,能不能那几块糕点来,我饿了……”
书琴忙着给她盘头,敷衍地“嗯嗯啊啊”应了一声,对旁边的人指挥道:“去给小姐拿吃的。口红先不抹了,省得弄花了妆。”
那人也忙,便对着另一人吩咐道:“给小姐拿吃的。”
沈嘉禾听着这个命令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最后没了动静,忍不住叹了口气,“诶哟……又要饿肚子了。”
她们之所以这样着急装扮,是因为秦如一迎亲的队伍来得太早。
沈嘉禾刚从床上被叫起时,就听说他们已经入了京都,很快就会到达丞相府。
书琴一边挑选发簪,一边嘀咕道:“姑爷可真心急,都不叫人打扮打扮的。”
沈嘉禾对着铜镜瞧了瞧,笑着道:“你家小姐还用得着打扮么?”
书琴想了想,为她插上一支金钗,点头道:“也对。反正晚上吹了灯,打扮得那么精细也实在没必要,姑爷都会喜欢的。”
沈嘉禾:“……”
浮拓,你家纯洁的小妹妹已经不在了。
沈嘉禾这边还在打扮,外面已经催了几遍。
她将嫁衣穿好,整了整衣摆,金丝绣成的莲花在红湖中灿烂盛放。
书琴踮起脚为她盖上了红盖头,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搀扶她,纳闷问道:“小姐你怎么瞧着一点都不紧张啊?我可是从好几天前就紧张得不得了。”
沈嘉禾稳稳地从屋中踏出,闻言想了想,回道:“大概……是因为我要嫁的人是少侠?”
前世有过紧张和迷茫,是因为对未来的一无所知。
可是现在,她知道,只要少侠能在她的身边,她就无所畏惧。
皇上病重,却还没有退位给九皇子,丞相便成了朝廷的主心骨,离开一日都不行。
八方庄路虽不远,沈丞相却实在脱不开身,沈周氏也随着他留了下来。
秦如一的爹娘已不在人世,他们索性就在丞相府拜堂,之后才会到八方庄去。
沈丞相拉着秦如一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对待自己这个女儿,见到沈嘉禾穿着嫁衣的模样,眼眶竟然微微发红,生怕自己失态,便不再多言。
沈周氏宽慰般拍拍他的手,凝视着眼前这对璧人,轻笑一声道:“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们成婚那时,明明两府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我爹哭成个泪人,还以为从此见不到我了。”
沈丞相似是想了起来,弯下眉眼,只是无声地笑。
秦如一的手本就发凉,因为紧张,连那点血色都褪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上花轿,见她坐稳了,才放下帘子,小声对着沈嘉禾说道:“外祖母说过,女子出嫁时连饭都来不及吃,我藏了些糕点,你若是饿了记得吃。”
沈嘉禾在轿子中摸索了两下,果然摸到一个木盒,里面规规整整摆着刚出锅的糕点。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回他,“那我妆花了,你可别嫌我。”
秦如一歪歪头,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嫌弃,一板一眼回道:“你怎样都是好看的。”
花轿微微晃动,已是踏上了回程。
沈嘉禾悄悄掀开盖头的一角,偷瞧着马上的秦如一。
他那身非黑即白的衣裳今日也换成了大红色的喜服,衬得他肤色更为白皙,神色也不再是从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添了几分少年英气。
她出神地看着,心里禁不住美滋滋的,轻声唤道:“少侠。”
秦如一见她掀了盖头,略显惊讶,但为多说什么,马蹄轻踏走到她的身边,将别人的视线隔开,低声问道:“嗯?”
沈嘉禾伸出一只手来,“手。”
秦如一听话地将手搭上去,一双眸子清而明亮。
沈嘉禾握住他的手,脸颊浮上层微红,假装平静道:“我就是想牵牵我的相公呀。”
“相公?”秦如一听到这个称呼不由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热度从脖颈窜上了脸颊,几乎要与喜服的艳红一决高下。
槐花的香气浮散在空中,带着几分甜腻,若有似无。
他反客为主,十指相扣,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唇角漾开如春般的笑意,“嗯。娘子。”
等他们到达八方庄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夜晚。
婚宴早早摆好,他们也不管秦如一和沈嘉禾回没回来,几坛酒早已下了肚,醉醺醺的。
沈嘉禾握着秦如一的手,亦步亦趋地走在花园中,正想一同去往正厅,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信满满道:“小九,我跟你讲,你们庄主和沈姑娘能成啊,多亏我牵线。以后呢,你要是羡慕,也可以去乌城的白花庄找我,我啊保管你……”
赵英权叹了口气,把白勇的手扒开,无奈道:“我不是秦九啊,庄主。”
沈嘉禾:“……”
白花庄迟早是要完蛋。
他这边话音刚落,白景钰的声音忽又响起,不止是被谁给灌了酒,口齿不清地拉着白景琛诉说道:“哥啊,你说,我以后要是真被二爷爷给带到庙里出家了可怎么办?”
白景琛揉揉眉心,耐心安抚道:“不会的。”
白景钰不听,抽抽搭搭道:“早知道我就不该牵线,牵什么线?好歹还能凑个‘求而不得三人组’的名号呢。现在倒好,沈嘉禾先不说,连季神医都铁树开新花了。我还是孤孤单单凄凄惨惨戚戚。”
而白景钰口中的季连安则一如既往地说着风凉话:“嫉妒了吧。呵。”
白景钰听到立马不干了,含糊不清却高声道:“我有什么可嫉妒的!不就是开,开花了么?我也能开!开遍天玑峰,就专门开给你看。”
季连安不屑道:“那我得从随礼里匀出来点毒、药,你开一朵,我就药一朵。”
白景钰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地问:“你随礼随那玩意做什么?”
季连安平淡道:“万一八方庄那小子负了我徒弟,就拿来毒死他。”
“你怎么这么狠心。”白景钰呜呜地趴到白景琛的怀里哭了起来,“大哥我输了。”
白景琛随意地应道:“好好好,乖乖乖。”
沈嘉禾:“……”
他俩成婚,这是又疯一个。
沈嘉禾正想着该什么时候进门才好,手腕却忽然被秦如一轻轻一扯。
她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就听秦如一低声道:“不理那些醉鬼,我们回房。”
沈嘉禾想了想,又掀开盖头的一角,瞧了瞧他们醉醺醺的样子,果断道:“走吧。”
新房设置在了花竹居,里面的装饰没有变,只是把从前的小床,换成了大床。
大红的囍字贴在醒目的地方,无论在何处都能瞧见。
沈嘉禾和秦如一面对面坐着,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几分局促,两人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就是没有看着彼此,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都各自沉默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秦如一磕磕巴巴道:“喝,喝合卺酒吧。”
沈嘉禾见他拿起酒杯,怀疑道:“少侠,你能喝酒么?要不然用茶代替吧。”
秦如一摇摇头,固执道:“我可以的,我努力。”
沈嘉禾:“……”
酒量这种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事啊。
想归想,沈嘉禾见他坚持,便含笑地举起酒杯,两臂相交,一饮而尽。
她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他,在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
然而那熟悉得“咚”的一声却没有响起,秦如一只是半趴在桌上,头枕手臂,痴痴看她。
沈嘉禾挑起眉,笑了起来,“没晕没哭,酒量上少侠你确实长进了许多啊。”
他没有接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带着几分无辜。
沈嘉禾眉眼微弯,抬手从他的发抚过他的脸颊,食指俏皮地在他的唇上一点,却被他张口含住,虎牙轻磨着她的指尖,在烛火的映衬下,带着几分缠绵的气息。
她红了脸,连忙收了手,然而没能得逞,被他扯住手腕送到嘴边。
薄薄的唇,在她的手心落下细密的吻,吐息间,满是热意。
沈嘉禾羞涩地笑了起来,轻拍他的肩膀,“痒。”
他欺身靠近,在她的耳边轻咬,气声惹得她耳根都烧了起来,“这样便不痒了。”
沈嘉禾捂住耳朵,因他的逼近而节节败退,嘟囔着:“你是不是在装醉啊?”
她想去确认一下他的酒杯,被他在唇边轻轻一啄,一时止住了动作。
秦如一抵在她的额头上,低沉而轻缓地说道:“阿禾,我喜欢你。”
“我知道的呀。”沈嘉禾抿了抿唇,小心地亲了亲他的脸颊,歪过头瞧了瞧,忽然拉过他的胳膊,将他带到床上,抵着他的肩膀向后一推。
秦如一没料到,愣愣地被她推在了床上,仰着头无辜望她。
沈嘉禾弯下腰,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得意洋洋道:“你点的火……”
说完,她觉得哪里不太对,自己停了下来,才想起这是书琴塞给她的话本上的台词,便连忙甩了甩头,把这个记忆甩出去,重新道:“小娘子,你……”
她挫折地捂住脸,感觉自己再跟着书琴看下去,人是不能好了。
秦如一弯起眉眼,束起的长发早已散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墨玉的双眸带着水色,在烛火的暖光下,增添了几分诱人的气息。
沈嘉禾扑到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的脖颈,在胸膛蹭了蹭,嘀咕道:“不管了,我要做个耽于美色的庄主夫人。”
秦如一轻笑,环抱住她的腰,下颌贴在她的颈窝,宠溺道:“好,我的夫人。”
小池泛起层层涟漪,合着微风渐去渐远。
月上中天,树影微晃,摇碎春、梦一场。
季连安的礼物没能派上用场,永远地封存在了箱底。
池塘里的莲花,开了又谢,转眼间又是过了十载春秋。
纷纷扬扬的雪花铺满了八方庄,吐息间都带着寒气,大红的灯笼挂满了院子,为这寒冬添了几分喜色。
沈嘉禾披着狐裘,坐在躺椅上嗑着瓜子,闲闲道:“师父,龙尾草捣碎了,还有女贞子。你怎么就歇下了?还想不想追回师娘了?”
季连安抱着捣药罐,憋屈地瞧了瞧她,埋头捣起药来,嘀嘀咕咕道:“欺师灭祖。”
沈嘉禾狡黠地笑了笑,“愿赌服输,是您说的呀。”
沈嘉禾所说的赌,是在赌季连安这张嘴,能不能在三个月内气走李曼吟。
而季连安之所以在这里捣药,是因为他赌输了,李曼吟确实又消失了踪迹。
之前他们二人含情脉脉地相认时,沈嘉禾还以为季连安在李曼吟的面前转了性子,嘴炮怼遍天下人,也不会怼她师娘。然而从长久的相处来看,季连安怼起人来连自己都不肯放过,更何况是跟在旁边的师娘。
所以师娘三天两头闹一次失踪,季连安就苦兮兮地跑到八方庄来找沈嘉禾。
她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上瘾还是怎么的,反正他们乐在其中,沈嘉禾就乐呵地瞧。
季连安还是没能摆脱一年就要进次皇城的命运,不过先皇逝世,新皇登基之后,他比起从前,时间宽裕了许多。闲着没事的时候,要不然和李曼吟去大江南北晃一晃,要不然就是跑到八方庄这边烦一烦沈嘉禾和秦如一。
沈嘉禾望着花竹居内盛开的梅花,悠闲道:“师父今天是除夕夜,要在八方庄过么?白景钰也要来。浮拓和书琴说是要来,不过也不一定。”
“哦……那小子要来呀。那我留下。”季连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若有若无地点点头,“不过他不在自己家过,老跑你们八方庄来做什么?”
“乾坤庄与无垢剑庄重修旧好。”沈嘉禾叹了口气,“班若和她相公过年的时候要去无垢剑庄住上几天。师傅你也是,每年就不要拿这事来刺激他了,否则喝多了又哭哭啼啼的。”
与秦如一顺遂的情路相比,白景钰则坎坷许多。
即便乾坤庄肯和无垢剑庄重修关系,中间横着白望津的事,班若也不可能嫁给他。
白景钰心中清楚得很,可总是想着万一呢。
然而班若最终还是嫁给了别人。她那个相公出自名门,风趣幽默,又懂得心疼她,两个人就像对欢喜冤家似的,表面上吵吵闹闹,可心里还是互相喜欢。
白景钰便看着她盖上了红盖头,上了花轿,一路被抬到了那人的家里。
班若平日里总叫他小白,那一日在喜堂上唤了他一声哥哥,他也笑着应下了。
沈嘉禾在旁边看着,都替他苦得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病相怜的原因。
自从书琴嫁人之后,白景钰和浮拓的关系莫名其妙变好了起来。
一个真哥哥,一个假哥哥,经常喝着小酒,不知道在那说些什么。
秦如一一直搞不懂他们感慨伤怀怎么偏要跑到八方庄里来。
季连安耸耸肩,不置一词,将碎末倒掉,换了个话题,“你爹娘呢?不来过年?”
“我爹从丞相的位置退下来后,他们俩就大江南北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沈嘉禾想起这事来,有些郁闷道,“说好的最疼我呢?上次我写封信说去看他们,我爹还嫌我打扰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季连安调侃道:“怎么?你爹没陪着你娘去放羊?”
沈嘉禾面无表情道:“放了。可开心了。”
她上次和秦如一顺路去草原瞧了瞧,愣是没认出那个放飞自我的是他爹。
季连安:“……”
季连安:“……到底是做过丞相的人。”
季连安的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房顶响起。
他一转头,就见白景钰与浮拓双双从房顶飘落,悄然落地。
沈嘉禾习以为常地嗑着瓜子,看着他们欲言又止,半晌还是说道:“不是我说,你们两个以后能不能正常点走个大门?”
这群武林人真是有门偏得靠轻功,就没有正常走的时候。
浮拓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答道:“好的,大小姐。”
沈嘉禾笑了起来,忍不住道:“我爹都不是丞相了,你是自由身,怎么还叫我大小姐?”
白景钰晃了晃纸扇,悠悠闲闲地插口道:“叫你旁的,你又不愿意听。”
沈嘉禾瞥了他一眼,“班……”
“错了错了错了。”白景钰忙收了纸扇,“我错了还不行。”
他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好奇问道:“阿一呢?我怎么没瞧见他?”
“他说要去买些东西,就让他带着阿涟去了。”沈嘉禾瞧了瞧天,推算了下时间,“去了能有一个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白景钰闻言神色复杂,“你放心让两个路痴去买东西?”
“谁说阿涟路痴了。”沈嘉禾严肃当中透着几分心虚,“回家的路还是认得的。”
阿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如今八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
完美地继承了她娘活泼好动的性子……和她爹的路痴。
只不过比起秦如一来,她好歹还能分辨出八方庄的位置。
沈嘉禾就总担心秦涟这点认路能力,迟早退化到她爹那样。
他们在花竹居聊够了,就收拾收拾去了前厅,做着除夕宴的准备。
沈嘉禾还没来得及跨入正厅,书琴便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小姐小姐,你来得正好,我啊刚和小姐的师娘学了一道菜,等晚上除夕宴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浮拓冒出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书琴。
书琴满是无奈,拍了拍他,“哥,也有你的份儿啦,你跟小姐争什么。”
季连安本来慢悠悠地跟在了他们的后面,听到这话立刻跑了过来,讶然地看着一身白衣,正在摆着碗筷的李曼吟,无措道:“你,你怎么来了?”
李曼吟闻言笑着道:“你还真以为我那般无情,扔你一个人过这团圆之夜啊?”
季连安便笑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碗碟,轻声道:“你去休息吧,这里我……”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碟子就摔在了地上,裂成了八瓣。
“岁岁平安。”季连安见沈嘉禾看了过来,立刻把东西规规整整放到一边,“还是你来吧。”
李曼吟:“……”
李曼吟:“……你啊。”
大家吵吵闹闹准备着除夕宴,时不时互刺两句,揭揭短,不多时就迎来了黑夜。
秦如一还没回来,这场除夕宴自然还不能开始。
沈嘉禾向大门外张望,却始终瞧不见身影,面露担忧,“这俩小路痴该不会真迷路了吧?”
浮拓闻言站起身来,主动请缨,“我去找找他们。”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大门外响起一个明亮的童音,“娘!娘!我捡到个东西!”
沈嘉禾匆匆忙忙奔了过去,见她费劲地往里拖着黑漆漆的东西,疑惑道:“这次是什么?”
秦涟不知道是继承了谁的习惯,自小就爱在外面捡东西,然后拖回八方庄里藏着。之前摘过花,抱过小松鼠,都是些小东西,不过今天这个看体积好像不会小。
跟在身后的秦如一回道:“人。”
沈嘉禾:“……”
沈嘉禾:“……哇。”
这一下子就上升到另一个层次来啊。
她蹲下身来,仔细瞧了瞧,这人像是个小乞丐,衣服破烂,身材瘦小,整个人都像冻僵了似的,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微微发颤。
然而这衣服是丝绸制的,平常的穷苦人家是穿不起的。
秦如一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轻声道:“衣角绣着‘平’字。”
“平?”沈嘉禾了然地点点头,“平清庄。”
平清庄是颍州那边的门派,早些年间,风头被武林盟盖了过去。
绪云盛死后,武林盟式微,平清庄近年来倒是发展了起来。
江湖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或是邪教的消亡而变得平静,始终有波有澜,起起伏伏。
沈嘉禾叫秦九把人送到客房里去,摇头叹道:“看来武林又要热闹起来了。”
秦涟还是第一次捡到活人,亦步亦趋地跟着秦九,偏要等到那人醒来才肯吃饭。
秦如一也不勉强她,摆摆手就让她去了。
季连安看在眼中,摇头晃脑道:“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来,当年我这小徒弟就是被你这么拐跑的。我觉得你八成是要多个女婿了。”
秦如一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对着旁边的弟子吩咐道:“把她给我追回来。”
沈嘉禾:“……”
是不是天下的爹都是一个样子啊?
秦如一入了座之后,人便齐了,除夕宴就算是开始了。
大家围绕在餐桌前,讲着天南海北的趣事,喝着杯中的美酒,偶尔细数着过去。
沈嘉禾没有说话,只是含笑地看着他们,眼角眉梢都带温和的笑意。
秦如一就坐在她的旁边,见她在笑,低声问道:“怎么了?”
“就是在想……”沈嘉禾轻声回应道,“真热闹啊。”
前世的日子,虽然看起来波澜起伏,其实走到最后,只是她一个人的路。
皇宫再大不过是一座有边界的宫殿,可她的身边,冷冷清清,谁都不在。
然而如今,大家散落在天涯海角,却仍旧心挂彼此。
她的身边总是热闹的。
江湖那么大,青山绿水,骄阳明月,她都见过。
可只要有秦如一在,她就怎么也看不够。
恰在此时,烟花在黑夜中炸开一朵朵颜色绚烂的花雨,飘然洒下,极是璀璨。
秦如一的手在桌底悄然握住她,明灭变幻的烟火映出他眉眼的柔和。
他在她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八个字。
沈嘉禾低眉浅笑,在烟花震耳的响动中,轻声道:“此生至幸,唯你而已。”
可秦如一不知道,她两世的幸运,都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正文完结啦,一万的厚章!!!!!!!
所以潜水的你们还不留言么嘤嘤嘤!
江湖那么大,就小白还是单身狗,可能是因为我对他爱得深沉……
之后还有一个番外就可以彻底完结啦~
虽然洞房我也没敢写太旖旎,但我好怕被锁啊_(:3∠)_
感谢大家能追到现在,对断了更的我也不离不弃,么么么么哒=3=!
这是转原创的第一篇文,有很多不足,希望接下来几篇文能越来越进步,给大家带来更美好的故事。
番外明天更!等我!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