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氏去了临近丞相府的西街,身边只带了秦如一和一个小丫鬟。
闹市人多,熙熙攘攘,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虽是吵闹却又带着几分和谐。
秦如一在人群中,感觉要比平日里迟钝一些,只是隐隐察觉有人在暗地里跟着他们。
他曾听沈嘉禾说过,丞相府里养着几个暗卫,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人只是在尽量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并无恶意,便觉得这人八成是丞相不放心,特地派来在暗处护着沈周氏的。
从丞相府的大门走出,秦如一便将小兰花的书稿当作见面礼,送给了沈周氏。
关于这个书稿,沈嘉禾叮嘱过,什么时候送都好,就是不能在沈丞相的面前送。
秦如一虽是不懂,但比起他来,显然是沈嘉禾更了解她的爹娘。所以她让这般做,应当就不会出什么错。
沈周氏确实对这个见面礼很是喜欢的模样,不住地夸他用心。
秦如一想了想,觉得这个书稿虽是由他递上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沈嘉禾替他准备的。
于是,他很诚实道:“这是阿禾准备的,用心的是她。我的见面礼在别处,可能不算好。”
说完,他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就在西街。伯母可愿顺路去一下?”
沈周氏微弯眉眼,似乎颇为欣赏他的坦诚,温柔道:“当然好的呀。你和阿禾有这份心就足够了,都是为我着想的礼物,无论大小好坏,我都喜欢的。”
秦如一为沈周氏准备的见面礼,是颍州那一片颇为有名的糕点,在京都是买不到的。
沈嘉禾曾说过,沈周氏平日里颇为喜欢研究这些精巧又好吃的糕点。
秦如一向她确认过沈周氏确实没有吃过之后,便动了这个心思。
然而从颍州到京都隔了千山万水,糕点至多存个三天就会腐坏,是带不来的。
不过好在,八方庄名下的店铺众多,也有开在京都的。
秦如一便写了封信,送往天门庄,寻了个手艺精湛的老师傅,留在京都的商铺。
沈周氏若是闲来无事,哪里研究不通,也可以招这老师傅到府里,好好探讨探讨。
秦如一之前并没有来过京都,虽然记得八方庄开在京都的店铺有几个在哪里,但他本就不擅长认路,所以只能一边陪着沈周氏买菜,一边观察着那个糕点铺的位置。
他很自觉地拎着菜篮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周氏的身后,听她闲聊一般问道:“你与我家阿禾是怎么认识的呀?”
秦如一思索了一下,简要答道:“我被埋在雪地里,阿禾救了我。”
“救了你?”沈周氏微微挑眉,“所以,你是想要报恩,就以身相许了么?”
秦如一:“……”
秦如一的耳根有些发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不是为了报恩。是,是喜欢她。”
说完,他意识到什么,纠正道:“没有以身相许。”
沈周氏笑了起来,温和道:“说笑罢了。你这孩子脸都红了。”
秦如一:“……”
从这点看,沈嘉禾的性子确实有部分是随了她的娘亲啊。
沈周氏没什么架子,再加上温柔如水的性子,同她说话不自觉就会放松起来。
她将称好的菜放进菜篮子里,轻声宽慰道:“阿禾她爹呀,在朝中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冷静又严肃的,但扯上阿禾的事就成了个孩子,幼稚得很。他哪句话若是说重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秦如一倒没觉得丞相说了什么重话,即便偶有挑剔之语,他也不会刻意计较那些。
他摇摇头,温声回道:“阿禾能被如此疼爱,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计较。”
沈周氏回首,见秦如一表情认真,语气真挚,似是当真这般觉得,并非有意奉承。
她弯起眉眼,回忆起什么,笑着说道:“她啊,小时候起就特别有主见,我这做娘的能为她操心的事着实不多。但她爹是个操心命,把她送上了天玑峰之后,生怕她受了欺负哪里不如意,时不时就催我写封信问问她的近况。要他自己写,他又别扭着不肯。”
秦如一安静地听着,面色是一贯的平淡,但眼角眉梢却隐着几分柔和,似乎很喜欢听沈周氏讲着这些家中琐事。
沈周氏讲完,似乎想起什么,有些无奈道:“瞧我,光讲自己家的事,一讲起来就没完。”
秦如一微微摇头,低声道:“没事的。我很喜欢听。”
沈周氏只当他是在安慰她,笑着确认她一直在意的问题,“你,当真喜欢阿禾?”
秦如一怔了怔,并没有遮遮掩掩,点点头,坦诚道:“喜欢。”
沈周氏微歪头,思索一番,问道:“你是喜欢我女儿哪里啊?”
虽然这话由她来问着实有些奇怪,但她实在很是好奇。
这问题若是问起沈嘉禾,她绝对会用着什么“活泼可爱善解人意”之类的话糊弄过去。
所以沈周氏索性就来问问秦如一,依照人生经验,她从他的回答中,还是能瞧出来真假。
“哪一点?”
秦如一的表情有些困惑,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他垂眸,脑中忽然想起沈嘉禾对他说过的话,便喃喃自语道:“家……”
沈周氏有些不解,“家?”
秦如一低声回道:“我喜欢阿禾,但具体是哪一点,我从未想过。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家,是我的归途。”
沈周氏眨眨眼,慢慢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秦如一喜欢她闺女哪一点姑且不谈,她闺女肯定喜欢他这一点。
小伙子不得了呀。
很快,晚宴要用的食材便买完了。
秦如一这次很幸运,竟是寻到了八方庄名下的那家糕点铺。
他刚走进大门,掌柜的便瞧见了他腰间的那把并蒂剑,连忙招呼着,“庄主您来了。”
小厮为秦如一和沈周氏殷勤地搬来了两个椅子。
待他们坐下,掌柜的便说道:“庄主您稍等片刻,我立刻去知会老师傅一声。”
秦如一轻点头,平淡道:“去吧。”
沈周氏四下瞧了瞧,有些惊讶道:“这家店是你的?你家中是经商的?”
秦如一摇摇头道:“不是。”
沈周氏闻言似是有些疑惑。
秦如一琢磨了一下措辞,迟疑道:“开店铺算……业余爱好?”
沈周氏:“……”
秦如一向沈周氏讲述了一下自己送的见面礼,和来这里的用意。
说完,他窥伺了下她的表情,见她似乎颇为满意,便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气。
看起来不用去草原买羊了。
另一边,沈丞相和沈嘉禾去了书房,继续探讨着朝中的事情。
沈嘉禾咬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问道:“爹你最近见了九皇子么?”
“见是见了,但没同他说什么。”沈丞相叹道,“九皇子这人啊,论心机和手腕都是有的,比起其他兄弟,也只有他适合这个皇位。然而野心太大,我虽助他,却也得防着他。”
说完,他愤愤不平道:“他居然还跑来同我说,想要娶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呢。拿你来威胁我,真是翅膀硬了不知道该往哪飞了。”
沈嘉禾默不作声地听着,火上浇油道:“我去徐州时,他还特地来找我了。”
浮拓似乎没有向沈丞相汇报过这件事,他听到皱紧眉头,不悦道:“他去纠缠你了?”
沈嘉禾点头,装作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添油加醋地道:“幸好我身边有少侠护着我,他知道我心属少侠,碍着面子,又打不过少侠,才没有过多纠缠。”
沈丞相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一脸复杂,“你怎么三句话不离那个小子?”
沈嘉禾无比淡定道:“可能想他了。”
沈丞相不被提醒还好,她这么一说,他就想起秦如一随着沈周氏出门买菜的事。
他也没想着生气,撑着下巴,嘟囔了一句,“你娘怎么还没回来?”
沈嘉禾:“……”
她爹的症状比她要严重多了啊。
沈嘉禾想着正事还要谈,便从怀中拿出白景琛让她转交给沈丞相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沈丞相细心看了起来,沈嘉禾在一边说道:“武林盟主和地煞教的教主是同一个人。”
他略一思索,似乎之前已经有所察觉,表情倒没有很惊讶的样子,“我本以为,地煞教和武林盟有所牵连,倒没想过会是同一个人。他能隐藏得这般好,确实有些能力。”
沈嘉禾漫不经心道:“我听说,盟主是效忠于皇上的?”
沈丞相神色淡淡道:“江湖就像一盘散沙,那时还没有武林盟,皇上自然需要个得力的人为他把控好。我同你说过,皇上有一年南巡,临时起意改了路,结果遇到了匪患。当时有一江湖人救了皇上,还被皇上嘉奖了一番。那人便是如今的武林盟主——徐玮阳。”
沈嘉禾眉心微微一蹙,“他本名叫徐玮阳?”
沈丞相点头,“听说现在改名换姓,叫绪云盛。不知是不是皇上授意。毕竟徐玮阳当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改名换姓也简单。想让他掌管江湖,就不能让别人知晓他和朝廷有所牵连。”
沈嘉禾手指轻敲桌面,若有所思,“那少侠猜得是对的。”
徐玮泽与盟主确实有关系,而且看这名字,应是兄弟之类的。
沈丞相不知她在那嘀咕些什么,兀自说道:“地煞教越是强大,武林正派就越需要团结。而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就需要个领导者。于是,皇上便暗地里派了人加入地煞教,任其壮大。再为徐玮阳铺路,让他逐渐提升江湖中的威望,最后率人去屠戮个分坛,彰显一下实力。”
手指点在桌上,沈丞相细思一番说道:“按你所说,他们若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徐玮阳为了将地煞教也控制在手中,将地煞教都换成了自己重新挑选的人。若是如此,那应当就是皇上默许了。毕竟地煞教若是不在,武林盟的存在也没了意义。”
沈嘉禾摸摸下巴,“爹你将浮拓安置在地煞教是为了当眼线?”
沈丞相略略点头,“皇上和武林盟的事我多少清楚些,但地煞教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只是觉得地煞教难控,为了维持武林盟的存在,又不能清除,只能安排个眼线。”
沈嘉禾趴在桌上,问道:“我听浮拓说,爹你下过令要肃清地煞教。忽然是为了什么?”
沈丞相看了看她,觉得他就算隐瞒这件事,沈嘉禾也有能力查出来,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于是,他便回道:“我从九皇子那边,截获到了一些消息。有来自武林盟的,也有来自地煞教的。”
沈丞相垂眸,面色一片清冷,“他的手伸得太远太长了。”
他平淡说道:“武林盟和地煞教一个都跑不了。只不过动地煞教比起武林盟来,至少表面上对江湖的影响要小一些,又能起到警示他的作用。不过现在形势有点变化,姑且先留着地煞教。慢慢来。”
沈嘉禾微歪头,“是因为七皇子和假冒小兰花杀爹手下的事情?”
沈丞相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七皇子的事,他未与我商量,便联名了其他人上奏。虽然七皇子如今软禁在宫殿中,但再找不到确实的证据,皇上还是会将他放出来。皇上如今身体虚弱,倘若真到了时候,再要扳倒七皇子可是难上加难。”
“还有。”沈丞相慢慢说道,“杀我手下的人,主要是武林盟的人。当时我同九皇子说起此事时,他神色分明是知道的,只是却未同我说过,想来是要庇护武林盟。”
“如此种种,不得不防。”
沈丞相微闭上眼,“我若不帮他修剪那些乱生的枝杈,让他清楚他能倚靠的只有沈家。待他登基,心野了,有了自己的权势,我要是不在这个位置,他就会掉头来对付沈家。”
沈嘉禾回想起前世的事情,敛眸道:“爹你打算怎么做?”
“江湖上的事,要做的也简单。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位置我会让班文的那个大哥,乾坤庄的庄主来坐。地煞教是否该继续存在,我会好好权衡。”
也就是说,把未来能效忠于九皇子的人,换成沈家自己的人。
沈嘉禾有些迟疑,“九皇子那个性子……”
“他那个性子,自然会有所不满。”沈丞相幽幽说道,“但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取舍,与其因为江湖事和我翻脸,他还不如舍弃掉那个江湖。反正沈家是支持他的,就算把控了江湖,也不会去害他。至多不过是难以架空沈家的势力,对他麻烦了点。”
“麻烦的,是七皇子的事。”
沈丞相略一沉吟,“七皇子那个贪污的证据还未找出,他已是被关了许久的禁闭。皇上如今心爱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他放出来。他一旦放出来,肯定会把那个证据给毁掉。必须要找到证据,让他无法翻身才行。”
沈嘉禾自然清楚那个证据是什么,毕竟前世也是依靠它才扳倒了七皇子。
她抿抿唇,撑着下巴,笑意盈盈道:“爹,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沈丞相狐疑看她,“你说。”
沈嘉禾绕着发尾,悠闲说道:“江湖事呢,就交给我。我呢,告诉爹那个证据在何处。”
沈丞相皱眉头,“你怎么会知道?”
沈嘉禾避而不答,只是看着沈丞相,“爹你答不答应嘛?”
沈丞相果断拒绝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满足你的好奇心,别再去掺和江湖事。这件事于我来讲简单,但你一个小姑娘能做成什么事情。”
沈嘉禾不服气道:“盟主和教主是同一个人,这件事还是我告诉你的呢。”
沈丞相一时语塞,别过头道:“不行。”
其实这件事交给沈丞相当真比沈嘉禾亲自去做要简单许多。
然而秦如一的仇还要报,单单凭靠沈丞相,他的心结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
所以沈嘉禾想要陪着他,由他去亲手解决这件事情,让他从八年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沈嘉禾语重心长道:“爹,你就信我一次。我肯定帮你把这件事解决得圆圆满满。”
沈丞相微叹口气,“这件事办不妥我都不怕什么,我就怕你有什么闪失。”
顿了顿,他说道:“你如此坚持,是因为秦如一那小子吧?我听说过八方庄的事。”
沈嘉禾略一犹豫,点点头坦诚道:“是。”
沈丞相屈指敲她,“喜欢谁不好,喜欢个身上负有血海深仇的。”
“喜欢上了我哪有办法。”沈嘉禾笑着说道,“爹你不也是一样,总想为娘做得更多。”
沈丞相哼了一声,“你娘可比你带来的女婿好多了。”
沈嘉禾顺着他的话说道:“是是是。娘在我心中是天下第一好的女人,爹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可以了吧?顺心了吧?”
沈丞相很好哄,被她说了句第一,觉得自己压过了秦如一,心中便轻飘飘地开心起来。
然而面上他还是一本正经,瞧了一眼沈嘉禾,又瞧了一眼。
他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就算现在阻拦了她,到时候肯定还会寻个时机跑出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顺着她,至少能争取个好形象。
于是,沈丞相只好说道:“行了行了,犟不过你。徐玮阳如何处置,我交给那小子。”
顿了顿,他道:“但你要做的事必须先向我一一说明,我同意了才行。府里的人,江湖里为沈家所用的人,姑且都可以为你所用。千万记住一点,不能以身涉险。你让他记得,只要你受一丁点伤,娶你的事这辈子都不要想了。”
“谢谢爹。我就知道爹你最好了。”沈嘉禾嘴上抹了蜜一般,说了几句好话,随即挑挑眉,总结道,“那就是说,我不受伤,他就可以娶我了?”
沈丞相:“……”
他闺女跟谁学的怎么遍地挖坑让他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