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美珍不能忘记几天前的那个黄昏,进了山,走了弯弯曲曲很长一段山道,车子停在一座高墙之外,打开黑色的大铁门,迎面扑来的是一阵令人作呕的粪味儿,没有给她掉头的机会,整个人就被扔进了饲养了二百多头猪的猪舍里。
邱美珍没有过多的时间回忆,工人们已经开始运饲料了,她的工作不是添料,而是清理二百多头猪的猪粪,她没有拒绝的余地,邓光为她特意提前准备了一桶顶级的猪粪汤,要么是干活,要么是被泡在粪汤里面,二者只能选择一个。
到了早饭时间,邱美珍简单的洗了洗手,和工人们一起吃饭,她都不忍心看自己曾经娇白的双手,几天下来,修整得精致漂亮的指甲大部分劈掉了,手掌的几个水泡昨晚自己闭着眼用针挑开,虽然饭菜粗劣难咽,可总比猪食要好。山里人胆小怕事,邓光下了令,谁也不准和她说话,不准让她打电话,这些人就连吃饭都不敢抬头看她。
吃完早饭,邱美珍独自一人回到猪舍,刚拿起铁锨要继续清理,突然听到猪舍大门声音躁动,知道是邓光来了,情不自禁两腿发软,这几天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不知道下一步自己又会沦为什么。
“来,把这个安好,放在这里。”邓光大声吆喝着,让人把东西搬到邱美珍睡觉的地方,“过来,外甥女,看舅舅给你带什么了。”
邱美珍不敢不从,放下铁锨,扶着墙走了过来,“你……你拿镜子来干什么?”沙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中吐出。
“来,过来,”邓光把邱美珍拽到镜前,强迫她看清楚镜中的自己,“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邱美珍第一次憎恨这种能折射出自己模样的东西,这里面的女人是她吗?穿着普通农妇都不如的衣服,头发纠缠在一起,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没有了高档的化妆用品,两个眼窝已经塌陷,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双手捂住脸,哽咽的抖动着肩膀,“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这么折磨我。”
“我不是折磨你,我是在帮你,”邓光挽起袖子,拿起铁锨,熟练的清理起猪粪,“你生活的圈子太窄了,应该知道别人都是在怎么生活。”
“你就用这种方法帮我?”如果一天清理不完,就要把剩下的猪粪吃掉,这就是他的帮助?
邓光突然哈哈一阵大笑,邱美珍那根神经似乎拉得更紧了,“你们这些有姿色的女人,总以为男人巴结你们是为色所迷,告诉你,我不是,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要求得更高,我要从思想和本质上去改变你,改造你。”
“我不需要你改造,你放过我吧。”邱美珍苦苦哀求。
邓光放下铁锨,走回她面前,非常坚定的告诉她,“你需要改造,你从来不知人间疾苦,把那些干着脏活累活的人看成下等的生物,这是不对的,现在,你每天也从事这种工作,你又作何感想?”
“我可以不用的,我是来帮你设计别墅的。”邱美珍还抱着一丝幻想。
“这就是我的别墅,告诉你,我每年要来这里住上好长一段时间,这样我就不会忘记我的出身,就不会被酒色所诱惑,这是多么好的修身养性的地方。”邓光摊开双手,闭上眼睛,好像在享受着猪粪的香气。
“你……”邱美珍不敢直接骂人,“你的思想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你,不是我,”邓光冷笑一声,“也许养尊处优的你已经忘了,可是我不敢忘记你们这些所谓上等人鄙视的目光,如今你也做做这种活,也尝尝被人轻贱的滋味。”
邱美珍霎时惊呆了,邓光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哪里曾经见过他,“你以前……认识我?”
邓光冷哼一声,“你当然不记得了,二十多年前,我只是个下水道清理工,我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清理这些脏污,每天挣点小钱我挺知足的,直到那次去你们邱家。”
人生就是这样,小小的满足无法抵抗致命的当头喝棒,那年邱家的马桶堵了,邓光被公司派去修理,刚过三十的他虽然沉稳,但邱宅的华丽和邱美珍的美貌却深深震撼了他的心,清理好洗手间,路过客厅时,邓光忍不住偷瞄了一样正在打电话的邱美珍,一不留神刚刚疏通马桶用过的工具掉在地板上,弹起的污水飞溅到邱美珍新买的裙子。邱美珍正是花样年纪,哪里能忍受心爱的裙子被糟践,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知道的侮辱词汇来表达自己的不快,邓光虽然没领到工钱,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的自尊心被彻底伤害了。
邱美珍瘫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娇纵会给别人带来如此的伤害,那么,周贺阳心里也一定是恨她的了,她的女儿也是,现在的邱锋也会一样恨她,讨厌她……她双手捂着脸,第一次,她有了羞耻心。
蹲在猪舍外的饲料间,邓光点上一根烟,烟圈一个个升起来,渐渐变大变淡,在一边剁菜的一个农妇忍不住抬起头,“邓儿,这样你就快活了?”
“呃……”邓光没有言语,快活吗?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报复能抹去曾经的伤疤,那世间的事物就会简单许多。
农妇的没有抬头,依然在剁菜,“咱们农村人不懂你们那么多的想法,但作贱个人就真能让人明白事理?你也拍拍胸口问问,自己是不是个好心的人。”
自己是个好人吗?邓光在想,邱美珍一边清理猪粪一边也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