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是……许宥。
许如是突然反应过来,那富贵女郎分明就是鲍妩。
书里鲍妩温柔贤淑,处处留情,因而人见人爱,迷倒的人包括但不限于炮灰男配表兄齐行简、齐行简的路人甲从兄、宋王许宥、许铄、叛军将领若干、回鹘将领若干,但现在剧情都改成这样了,她也没有经历离乱,养在深闺里,看起来也没有变成书里那样黑化,一定要爬上皇后之位。一路平平安安地嫁人了,还能惹出事情?
“阿妩……我,你别误会。”为首的那个似乎后退了好几步,嗓音干涩,一口洛阳雅音说得不怎么纯正,但语气有一种百转千回。
他并不算高,仰起头,隔着一众簇拥着鲍妩的仆妇,与她遥遥对望,“我此来长安,正是要向大周国主求亲的。就算你……”
他这话,显然没把健婢大喊的那句宋王王妃听进耳朵里。那健婢更是气得脸都青了。
许如是听起来就知道里边有八卦,一面觉得心痒,一面又有点怕被鲍妩影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鲍妩倒显得比较冷静,直接打断他没说完的:“勿要吵嚷,覆罗兄是我故人。——覆罗兄,上次陇西一别,别来无恙。你此来长安,也不知妩本该款待,只是如今已为人妇,多有不便,还请覆罗兄见谅。我家郎君最喜欢结交覆罗兄这般豪杰,若蒙郎君不弃,来府中也可与我家大王把酒言欢。”
她这句话一出,可比婢女硬邦邦的一句宋王王妃扎心。一口一个已为人妇、还请见谅、我家郎君,这话说的……许如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软刀子割肉才叫疼。
有点意思。
覆罗怀义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似乎有些受伤:“阿妩——你从前……”从前他与齐行简共事的时候,她分明还对他青睐有加,虽然没有挑明,但他以为她该明白——帮助大周平叛以后,他便会回去,按周人的礼俗,三书六礼娶她。
她怎么就嫁人了呢
鲍妩不胜其烦,几乎都不想跟他寒暄下去。自战乱以后,回纥人总要挟着朝廷要金帛财宝,又在攻下洛阳后烧杀抢掠,她是不太喜欢回纥人的,但当时朝廷马放南山安乐多年,又恐惧叛军兵锋,借了回纥的兵马。表兄要与他们共事,她也不好得罪他们带累表兄。
“三婶,我第一回过来,也不知道这边哪里的傀儡戏最好,您先前不是说要带我去瞧一瞧么”
鲍妩抬头一看,小娘子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她心中生出些感激,道:“就来。”
又对覆罗怀义福身:“——失陪了,覆罗兄。”
“不妨事的。你忙,你忙。”覆罗怀义讪讪一笑,眼含不悦地看了许如是一眼,许如是却看也没看他,挽着鲍妩头也不回地走了。
操/持傀儡戏的艺人十指翻飞如风,无数的细丝牵引着精致的傀儡进退作揖,灵活犹如真人。戏文咿咿呀呀地唱:“父修正道驾鹤走,为娘偏叫阎君收。儿呀儿,地狱苦寒不胜住,何年才将为娘救……”
唱词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反而说的通俗,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佛门讲俗经正是给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听的,倒也正合宜。
鲍妩摆脱了覆罗怀义,才问明白了许如是的身份。知道她亲娘身陷,又添几分怜惜。见得这幕目连救母的戏码,怕勾的许如是伤心,便悄悄叫人去换,许如是根本听不懂那稀奇古怪的唱腔,有点疑惑:“唱得好好的怎么就换了”
鲍妩微微一笑,也没答。
陈妈妈送来刚买的桃花饮和春分?,许如是刚拈起一块,见鲍妩眉头一点褐色的小痣倒是让她想起来件旧事。
那时候,齐行简和她感情才方好转,她找人从院里一棵桂花树底下挖出了一坛年前埋的酒,她和齐行简煮酒笑闹之余,又分了几份送到齐太公和鲍妩那儿。
鲍妩吃了酒,便浑身发疹子,一身细白皮肉凝脂似的,上边四散的红点子像是凶狠蠹虫,要把那好好的人啃坏了。
其实许如是怀疑鲍妩只是过敏,但古代可没有过敏一说。
加上萧寄春从前就跟鲍妩不睦,她后来对鲍妩示好时间也短,鲍妩这一出事立时就有人猜到她头上了。
齐行简的从兄大怒,从族里施加压力,要革除她宗妇的名分,许如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押解到宗祠。
一盏盏昼夜不息的长明灯在堂上幽幽地闪动着火光,像是一群要择人而噬的怪物,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许如是被强逼着跪在长命灯前,她又委屈又恶心地听着从兄痛斥她造的孽,几乎都默默做好的任务失败的准备了。
这位从兄隐然已经是家族的话事人了,他定了调子的事,谁还敢驳斥不成?平日里赞过她的“慈善”长辈也纷纷斥责起她的行为,仿佛一个个都有金睛火眼,突然看清楚了她“毒妇”、“恶女”的本质。喊打喊杀的。
齐行简来宗祠,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面对着盛怒的从兄,俯下身掸去她裙裾上的灰尘:“酒是我亲自打开的,也是我送去的。大兄是不是也要将我扭送到官府,革我出宗族?”
从兄张口要教训齐行简不悌兄弟,齐行简又自顾自笑道:“也是,我这一支出了事,大兄也就好名正言顺从我阿耶手上把族长的位置继承过去了。”
他张嘴那嘴巴就不饶人。从兄气得七窍生烟,他从兄受齐太公提携之恩,齐行简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了,他也没敢把事情闹大。
许如是想笑,她其实也不知道齐行简会信任她没有动手脚,不知怎么的,竟有一点欣然。心里头一回觉得,快穿这工作好像也没有这么无趣。除了能听见点好感度的响动,也还有点别的什么。
她嘴角刚咧起一个笑纹,就被齐行简拧了拧两颊上的腴肉,数落道:“人家叫你来你就来,你怎么这么听话?”
许如是拍掉他的手,笑眯眯顺口就道:“我知道你会来啊,有什么好怕的。”
齐行简打量了她半晌,又什么也没说。要不是许如是就听见好感度一直在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了。
但那时候的齐行简实在不是憋得住话的人,实在憋得难受,咳了一声,有些自矜地问着她:“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许如是:“嗯?”
“比如……”
“啊,是了,”许如是关切地望着他,齐行简顷刻间多了几分自得之色,“表妹怎么样了,她还好吧?”
齐行简脸色瞬间就不是那么好了,阴沉沉问:“她要是好了,某些人能急成那样?”
背着手就把许如是甩在身后了。
许如是踩着小碎步去牵齐行简的手,齐行简回头睨了她一眼,许如是细声低语:“跪得腿酸。”
他才轻轻哼了一声,反手把她的手牢牢握起来。
现在想一想,那时候的齐行简多好哄,现在怎么就学成了个老奸巨猾模样。岁月果然是一把杀猪刀。
这事最后是请了几位侍医查验了,才发现送去的酒水并无异样,只是那是桃花酒,鲍妩的体质碰不得桃花,她自个儿都不知道,才把这桩案子了结了。
鲍妩脸上原本光洁无瑕,那一病之后,眉头就添了这么一粒儿褐色的小痣,鲍妩本人虽然不介意,但齐行简还是有几分歉疚的。
许如是知道鲍妩性格,对着不厌恶的人很难拒绝出口,所以在书里显得非常优柔寡断。刚才她拒绝那个回鹘人这样果断,她其实也有些诧异。善解人意地找陈妈妈换了杯扶芳饮递给她,把桃花饮放在了自己的面门前。
鲍妩有些诧异,她不能食桃花,正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小侄女怎么就能恰恰把她最不喜欢换走了,又恰恰递上了最合她心意的?
只见小娘子笑道:“扶芳饮清冽,适合三婶。桃花饮甜腻,却更合菩提心的口味。”
鲍妩暗自好笑,觉得自己想多了。小女孩贪嘴罢了,只是凑了巧了。
许如是端起杯子,啜饮一口,没想到鲍妩竟然还颇为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