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得久了,许宸心里也没什么底。大周的皇帝多薄情,他们又不缺子嗣。像太上皇年轻时,便宠爱淑妃和八皇子。他那时是个极其强势的记住,励精图治,重用贤臣,并不好糊弄,却也因为淑妃挑拨废了太子,想要立淑妃的八皇子做太子。可后来贵妃进宫以后,太上皇对八皇子又冷淡了。这才立了如今的皇帝做太子。
太上皇当年威服四海,对儿子们爱时视若珍宝,不爱时连念都不会念一下。也幸亏贵妃没有子嗣,他父亲才能在太子的位置上战战兢兢待了那么多年。
因为太上皇强势,圣人积年累月在夹缝里生存,便养成了优柔寡断的性子。许宸知道他父亲一贯懦弱,极容易受人摆布。
当初撇开太上皇称帝便是受了他和宋贵妃、宦官何护等人的撺掇。
许宸对宋贵妃始终有些忌惮。但如今他已是金口玉言定下的太子,以圣人的心性和要面子的德行,要废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回到家中又聚了家人,吃了家宴
,贺兰氏、辛氏薛氏等敬酒,许宸都是来者不拒,吃得双颊发红。
酒过三巡,许如是觑着许宸心情不错,正待宴后把韦乾的事儿说了。谁知道刚想站出来,便有人通报宫里头来人了。
许宸起身相迎,见了来人,许宸有些惊讶:“怎么竟有劳阿翁亲自来了?”
阿翁正是对权宦何护的尊称。圣人对此君十分仰赖,如果说宋贵妃在宫中一手遮天,那么这何护在朝中炙手可热。
何护是成年后因为家境贫苦,因而自残入宫,他身体壮硕,甚至还留有一些胡须,又在朝中有官职,更兼和圣人亲近说得上话。便是面对着太子,他浓黑的眉宇之间很有几分自矜。
许宸请他入席吃酒,何护直接拒了,道:“圣人催得急,还请殿下速速随老奴进宫。”
许如是一瞧天色,如今进宫,到了宫里都该是下钥的时候了。这么急着催,想来是发生了大事。
她能想到,许宸显然也想到了,必是急事。
待问何护,何护却是口风极严,只推说不知,便催着太子殿下走。显然是连太子殿下的面子也不卖。
许宸出门前,嘱咐了贺兰氏主持好这场家宴,他这个时辰出门,显然今日是要住在宫里了。
许宸匆匆进了宫,到了圣人的居室。宫人大多都被遣走,屋里空空荡荡。
便见圣人把一封信函掷在他脚底下。圣人虽然用力,可书信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也没有声音,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圣人靠在凭几上,气颇为不顺,胡须也抖得厉害:“……你就,喝得这样醉醺醺的来见朕?你的礼仪体统都丢到哪里去了?”
今晨还和颜悦色地赞“应为太子”,如今大加斥责,多半只是个引子。许宸也不辩解,伏地认错,静静等着下文。
圣人继续骂道:“难怪教养出那样一个……孽根。”
到底也骂不出什么太难听的。
“瞧瞧你儿子干的好事。太上皇不回来,他身为使节,不仅不劝阻,反还劝朕悯上皇年老体衰,多宽宥些时日!”
许宸意识到事情严重,看了地上的书信一眼,弯腰捡起来,才道:“阿耶,大父不肯回来?”
圣人没好气地应了声,犹自不解气,很恨道:“你教的好儿子啊……”
许宸沉声道:“儿知道阿耶生气。大郎顾念曾大父,却不知兹事体大,怎么教训都不为过。”
“可如今他为阿耶的使节,是去接太上皇的,这个点罚他,太上皇必然更有顾忌。阿耶要是心中不乐,便罚儿吧。”
圣人顿时攥住了凭几,骂不出口了。他畏太上皇如虎,一听许宸搬出太上皇来,便想起从前他父亲指点江山是如何的不可一世。
从前人告他的妃妾的兄长谋反,他连个屁都不敢放,在宋良娣(宋贵妃)劝告下跑到太上皇的兴庆宫跪着指天发誓,自称与其感情不睦,要与妃妾恩断义绝。
圣人始终记得那天的忐忑和恐惧,虽然他如今已经贵为皇帝,在太上皇面前,却总像个还没有长大的幼童。
罚大郎?才封了他为太子,缓和了关系,怎么可能为这件事罚他?
许宸看圣人又惊又怕的模样,不禁生怜,恭身上前,为圣人倒了一杯饮子,又把信收拾得齐齐整整的,双手奉给圣人:“阿耶,您莫着急、莫急。大郎信中可提及太上皇不愿回来的原因?”
圣人见他执礼甚恭,在未得至许可之前不敢私自查阅信件,气霎时消了大半,接过杯子,定了定神,把信重新递给他:“大郎,你看一看吧。”
许宸这才一目十行地看起来。许铄首先在信里告问了大父和父亲安,紧接着又叙述了发生的事。
在许宸看来,这封信说的是太上皇听说皇帝要迎他回长安,本是高兴的,可颁了旨之后,却又一直推阻此事,他没完成接太上皇的使命,自然不敢回来,只能假借侍奉曾大父的名义暂时留在蜀中,发了这封信回来求助大父和父亲,要如何将曾大父劝回来。
虽说够不上随机应变,但也担得上稳妥二字。
许宸松了口气。只要想了法子递到蜀中去,叫许铄圆圆满满地将太上皇接回来,圣人也不会有二话。
但圣人那封旨意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许宸一问,圣人立即便派人去中书省调取圣旨留档,两父子对着圣旨逐字逐句地研究,一时也没有发现,圣人不免有些焦急,许宸耐着性子劝了圣人许久,直至入夜,才被安排到东宫里。
许宸步入东宫里,东宫已经有数年没有人住了,虽是春日,庭中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凌乱地堆在地上,颇有几分萧条。
许宸又想起圣人今日的态度,成为太子的喜悦被冷风一吹,淡了不少。
虽然许铄身为使节,是要负一些责任,可旨意是中书省草拟,三省修订,报给皇帝审阅的。
皇帝却第一个抓着许铄指责。
许宸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也曾见过圣人在太子之位上坐了数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外人看着无限尊贵,太上皇却多有猜忌,不免曲意奉承,小意讨好。别的皇子不受宠爱,尚有封邑,尚可做个富贵闲人。
太子却站在高处,一旦跌落下去,好一些的是废为庶人,差些的,便直接处死了。
如今,他竟也走上父亲的老路了。
宫里的事,许如是自然是不知晓。但许宸获封太子,对她也是有所影响的。如今贺兰梵境便筹谋着搬迁的事宜了,这样一来韦乾也颇为尴尬,宫里自然不能叫他跟去了,如此一来,他和柳氏的隐患也要尽早找许宸解决了。
许如是酝酿了几天,许宸却总是不着家,她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封许铄寄回来的家信。因为不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比寄给圣人那封,到得要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