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行简却没有说话,悠悠转身出了门,许如是两边都看了看,迟疑了一下,让三人先勿担心,还是追上了齐行简。
他要是一时脑抽,大义灭亲把事情捅了出去就不好了。
韦乾颓然地拉着柳氏冲李长庚一揖,愧怍道:“韦某夫妇受李君大恩,却累得太皓兄趟了浑水。”
太皓正是齐行简替李长庚取的字。
“韦兄说的什么话?世间不平事何其多?李某生性如此,见了不平事不去管,心里不踏实。纵然不遇见韦兄,李某便不会遇见被那遭了瘟的史蝗虫祸害了的娘子家眷么?既遇见了,会不管吗?”李长庚不喜他忸怩做态,但言语中也多有宽慰,“我跟着将军有段时间了,他老人家是性情中人。我不信他会不顾此事。”
他生性达观,说起话来也底气十足,叫韦乾振奋了一些。
柳氏悄然抹干了眼泪,她适才一言不发,却将在场的人看得极清楚。
齐行简喜怒不形于色,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许如是的宽慰之意却显而易见。她握住韦乾的双手:“不管将军那边如何,夫君是县主的先生,娘子对咱们是有保全之心的,我听说楚王仁厚,又礼贤下士,颇有长者之风,只要请动娘子为咱们分说一二……”
韦乾苦笑道:“阿柳,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县主本身处境也大为不妙。”
他原本不知道其中原委,但却从府里仆妇嘴里听了许如是的身世,知道楚王对她颇为冷淡,平素楚王有什么赏赐夸赞,多是给三娘子的。二娘子上学的时候来来去去总穿着的几身半旧的衣裳。
二娘子依傍上了贺兰孺人,如今境况才稍稍好些,衣料首饰才不那么捉襟见肘。
“娘子的兄长倒是受楚王宠信,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大郎君却去了蜀中迎太上皇。”说到这里,韦乾不禁扼腕叹息。
李长庚听了也是唏嘘不已,当初是他牵头引许如是回来的,还以为会如何千娇百宠,却没料到她回来以后处境如此尴尬。
柳氏听了反而若有所思,道:“夫君,妾倒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韦乾和李长庚闻言,不禁疑惑地看向她。
许如是追上去,讪讪开口:“齐公这就走了?不在府里坐一坐?耶耶若知道了,岂不责怪我照顾不周?”
齐行简瞧也不瞧她,便知道她想问什么,慢条斯理道:“午后还有几个邀约,舅舅不叨扰了。”
许如是无奈,直接挑明了:“今日之事,齐公打算……”
齐行简漠然道:“柳氏只是个婢妾。”
妾通买卖,官绅之间,婢妾互赠是很常见的。但齐行简这话是什么意思,认为柳氏身份低微,不会管此事?
可是齐行简一路追过来,就这么轻易地算了?
许如是看着眼前的路,觉得有些陌生,道:“出门的路不是这条吧?”
齐行简“嗯”了声,信马由缰地走,也不很在意:“绕远了些罢了。——娘子想要帮他们?”
许如是沉默了片刻,道:“那场大难里,多少人亲戚离散,生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能够重逢,是天大的缘分。能不忘旧情,甘冒奇险、排万难,更弥足珍贵。”她虽然不曾遭逢战乱,但对比楚王对陈氏的态度,韦乾和柳氏这段缘分便非常难得了。
齐行简垂眼看她,小娘子脸上的唏嘘之色全无作伪。
“人都是有慕好之心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齐行简叹了口气。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娘子。”
可惜她?
许如是心中忽然一动,齐行简当年是跟着一起攻陷洛阳的。他先前就说陈媵要回来,会不会知道什么内情?
“齐公……是不是见过我阿姨?”
“娘子真要知道?”
许如是点了点头。
齐行简捏着菩提念珠的手一顿,目中露出追思的神色:“当年康、石二逆兵锋正盛,圣人为除叛军借了回鹘的兵卒。并立下誓约,取长安,金帛子女尽归将士。”
许如是想起那天那位史郎君口出之言,竟不是胡编乱造。而是皇帝急于求成,为激励士气,真不将百姓当人。心中不由暗自吃惊。
许如是道:“可是长安也并未真遭兵祸。”
“是楚王约束将士,又劝回鹘太子,如劫掠长安,洛阳军民兔死狐悲,必会死守洛阳。劝太子放弃。回鹘太子一听言之有理,本来看上了个长安女子,以身作则率先放弃,说,一婢妾耳,安能碍大计?回鹘士卒便也不曾劫掠长安。
长安百姓、大周、回鹘士卒俱赞楚王仁厚。”
许如是将信将疑,约定的回报不给兑现,就算回鹘太子一时本着国际主义精神同意,他手下那些兵卒也不会同意。
“待到洛阳……”
许如是竖起了耳朵。
齐行简顿了顿,转动念珠的速度却快了几分:“洛阳,便没有人替洛阳说话了。”
“楚王找到陈媵的时候,她正在石逆府中。有个丫头为了掩护她,被人抢去……后,一刀杀了。
那时陈媵就蜷在假山后边,一动不敢动。
还是给人找到了。见她衣着华贵、十分貌美,这种人按例是要往上边献的,于是也没有动她。
那时陈媵牵着一个四五岁小娘子,怀中紧紧抱着的、尚在襁褓里的小郎君被她捂着口鼻闷死了。”
找了个婢女指认,说那两个都是陈媵替石逆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