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寄春是鲍妩故事里的配角。她与齐行简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感情却不怎么好。
齐行简对寄居家中的表妹鲍妩颇有好感,她便梳鲍妩的妆容、模仿鲍妩的行为举止,满心期待夫君能多看自己一眼。
齐行简却越发厌弃她。
萧寄春不甘心。
于是策划诬陷鲍妩和齐行简的从兄交往甚密,可想而知,她阴谋败落,身败名裂,得到了齐行简的一纸休书。
那时候,她正身怀有孕。
回家的路山长水远,舟车劳顿,萧寄春在路上流产,终于坏了身子。韶龄媛女,郁郁而终。
一缕怨气散之不去。
萧寄春爱齐行简。
她同样恨他。
许如是当年做任务的要求一共有两个——让齐行简喜欢上“萧寄春”,在那之后,让他痛不欲生、刻骨铭心。
萧寄春是主顾,虽然她的行为颇有那么一些道德瑕疵,要人帮她重活一回的举动也颇为……智障。
但给任务的就是大爷。
纵然跟齐行简没仇没怨,许如是也兢兢业业刷完他好感度,刻意设计死在齐行简面前,包他终生难忘。
万万没想到,系统坏了。
她竟然滞留在书里的世界,又遇上了齐行简。
齐行简今年二十九,“萧寄春”死了十年。
许如是心情复杂地夹起一箸饭食,刚要往嘴里送,陈妈妈连忙阻止她:“吃不得,娘子吃不得虾蟹。吃了遍身都要发红疹子!”
许如是低头一看,夹的正是光明虾炙。食案上还有玉露团,金黄酥脆,看着就油腻
鲈鱼脍,撒了香花柔叶,切得薄如丝缕,看着就有食欲,可惜野生生鱼片寄生虫多。
杏酪太酸,虾也不能吃。
长叹口气,许如是舀了几勺荠菜羹草草吃完,搁了箸,道:“多谢妈妈提点。”
陈妈妈笑呵呵地摆手,似又想起什么,肃然道:“娘子回长安之时,万勿提及陈媵。”
陈媵?
——“娘子是楚王府陈媵所出。”
勿提?
这个陈媵难道不在长安吗?
觑她神色懵懂,陈妈妈低低解释道:“当年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带上陈媵,陈媵便在长安失踪了。”
许如是悚然而惊。五年前,叛军攻破攻破长安,烧杀抢掠,陈媵一个柔弱妇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书中,表妹鲍妩原本是个天真良善的小娘子,便是在长安乱中受了一番折辱,被男主赵王许宥救下,才痛下决心要成为皇后,做人上之人。
“我明白了。”
见许如是如此晓事,陈妈妈颇为欣慰,亲昵拍了拍许如是的手:“娘子懂事了。”
许如是瞧了她一眼,心中总有些古怪。虽说是提点,但当面提起许菩提心失踪亲娘,她听了也不免难受,更何况是个年轻小姑娘。
中午日头大,修整的时候又被沈妈妈拉去拜谢齐行简。
国公与郡王同属从一品,县主位列二品,天然矮了半品,齐行简战功赫赫,许如是又未经册封,地位更比不上他。
三月,骄阳温和,官道旁边的桃花生发出几枝春意。还没走进,透过青黑的帷幕的间隙,就看见其中负手而立的齐行简。
他一身赤紫的圆领袍,高大的身躯,年岁渐长,俊朗眉眼间的阴沉被岁月磨去了不少,添了几分端肃之气。
许如是不禁有些恍惚。
齐行简年少时是真的不求上进。他是家中嫡子,生母早逝,不受父亲喜欢,自己也放纵,诗书不通,他自己便斗鸡走马,轻薄浪荡。本朝以紫绯绿青论尊卑,当年他哪里配穿一身紫衣?
但他却是个大胆的,时常僭越着紫服。
许如是最先是和他一起笑闹的。后来她回娘家金陵萧氏赴宴,娘家人因为齐行简不成器、她也不加劝止,拉了帷幕把她隔在外面。
齐行简去接她的时候,脸色差得吓人。回去了虽然不爱看进士科、明经科那些书目,却叫许如是念兵法和史书给他听。
许如是笑他:“你这样刻苦,是怕我只是个八品的封敕都拿不到,参加宴会也被人排挤么?”
齐行简只是个八品的荫官,他父亲和家族更看好他稳重的大堂兄,年纪轻轻,却中了二甲进士。
齐行简瞪她:“某家不想被大郎比下去罢了。”
后来又瞒着她去考了武举,落榜了也闷在心里怕她听了失望。
书里他是因为去救女主鲍妩,死在了那场叛乱之中,现在他活得好好的,又位高权重,一身紫衣穿得名正言顺,也算很出息了。
不过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她收拾心情,领着沈妈妈过去。
虞侯正在与齐行简说着前线的战况:“楚王与国公被撤回来,没有天下兵马元帅的名分,八位节度使之间,谁也不服谁。许将军要出兵攻城,马节度使却觉得围困叛军,以逸待劳为好。”
齐行简掐着一串菩提子念珠,淡淡道:“圣人派去的监军呢?”
虞侯冷笑:“燕赵健儿血气方刚,哪个愿意受宦阉辖制?此战必败。”
见许如是走过来,齐行简制止了他,虞侯抱拳:“县主安好。”
听陈妈妈讲,这虞侯名叫李长庚,原本是个游侠,为人颇有几分任侠意气。沈妈妈先前正是将钗子托付到他手上。
后来流寇冲击陈府,李长庚便请齐行简出的兵救人,这才他牵进这桩事里。
许如是顺利出来,也多仰仗他的功劳。
许如是顺带跟他打了招呼:“齐公安好、李君安好。”
齐行简目光落在小娘子身上。
十二三岁年纪,是美人胚子的模样,但人还小,眉间赤红花钿却灼灼,太浓艳了些。
“娘子安好。听说娘子朝食只用了小半碗荠羹,不合胃口么?”
许如是一愣,没料到他还关注这些细枝末节:“有劳齐公惦念,只是菩提心不能食鱼虾,许多好菜也无福消受。”
齐行简笑了笑:“记得娘子从前爱吃杏酪。”
他从前就见过菩提心一次,还能记得她的喜好?许如是道:“我喜欢的是酪樱桃,杏酪太酸。”
齐行简目光一沉。
虞侯冷汗都出来了,小娘子不清楚,国公最厌恶樱桃,拼命冲着许如是使眼色,生怕她冒犯了国公。
齐行简却没有动怒。
她的神情、语气甚至是……喜好,和那人像极了。
阿萧怀胎八月的时候,胃口一直不好,总跟他抱怨杏酪不好。她素来挑嘴,那回脾气上来了,非要吃樱桃。
他不受宠,樱桃庄子是没有的。早上天麻麻亮,坊市门一开,他就策马去东市,跑遍了东市,夕阳西下才选足了一筐樱桃。
打马回府已经是一片哀声。
耳边回荡着青衣小婢的哭泣:夫人血崩,母子俱亡。
樱桃滚落了满地,红艳艳的,积成了一片赤泽血泊。
见他久久不言。许如是略有点心虚。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说这种话似乎有挑三拣四的嫌疑,她福身:“有劳齐公相救。齐公大恩,菩提心铭感五内。若日后齐公有所差遣,必当相报。”
齐行没受她的礼,却也不跟她客气:“齐某欲求娘子一物。”
许如是隐约猜到了:“齐公请说。”
“这枚鎏金钗,是某家娘子心爱旧物。”齐行简从怀中掏出一对蜘蛛金钗,想起昔年他也曾替她簪钗环、描花钿,语气稍缓,不觉露出笑意,“十年前元宵夜上偶遇县主,娘子阿萧送出一支。今日失而复得,想是天意。齐某所求,唯此而已。”
许如是失神,还是陈妈妈替她应了。
齐行简心情稍好,顺口提了一句:“楚王在收复洛阳的时候遇见了陈媵。或许不久后,便可一家团聚。”
陈媵,菩提心的生母,竟也找到了吗?
许如是心下一喜,她占了菩提心的躯体,菩提心的亲人脱离了苦海,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不对。齐行简从头到尾都没有肯定她就是县主。就连这句话,说给她听的,话中却半句没提她,只是说楚王或可一家团聚。
这是还没有认可她的身份。
“还有两日便可以到长安了,万望娘子收拾好心情。”齐行简淡淡提醒。
和陈妈妈一同被卖到陈府的丫头,今年十三岁的共有八个,五个是长安人。齿列洁白整齐,从小富养的只有三个,有两个已经死了。
其他的,齐行简懒得深究。
她带回了阿萧的金钗,还知道阿萧的名讳。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送她到楚王的面前。其余的自然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许如是心里一凉,却见齐行简紫衣犀带金鱼符,熟悉的眉目,却是陌生的清贵威严,高高在上,不可揣度。
碧水县到长安不过两日的功夫。
只是到得晚,城门关闭,在城外歇了一夜。晨鼓响了四声,才进了城。
长安城雄伟壮观,许如是坐在兜笼里却也看不真切。齐行简在朱雀街上就跟她分别,进宫面圣去了。
差人送她到城东永嘉坊楚王府。
晨光熹微,将楚王府门前的列戟映得熠熠生辉,贵胄威严。高门朱户锁重楼,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想起前日齐行简的态度,许如是心中不由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