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珏来到她身边之前,时时环绕她耳畔,常常令她半夜惊醒,回回都要捂紧胸口咬牙挺住,久久才能平静下来,每每发现身上都被冷汗打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此情此景,简直就是昨日重现,转念一想,不对,她用累累伤疤助司马润平步青云,距登上他梦想的巅峰只有一步之遥,完成那一切,她已年满三十;重生后,她对司马润避而远之,现在仅仅十四岁,怎么可能是“昨日”重现?
    还有,日前她用三师兄命名为“七日断肠”的泻药将卫敏吓得不轻,估计卫敏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状态中。
    就算卫敏心理强大超乎预估,暂时还没被吓疯,可毕竟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小丫头,历经自己和亲娘一而再,再而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穷折腾,已经把棱角给磨平,早就失去高高在上的底气,不可能掷地有声地说出这番话。
    难道又在做噩梦,明明都有王珏在的……“叮铃、叮铃——”,这似曾相识的铃声实在太清晰,不应该是在做梦。
    思及此,卫戗甩甩有点晕的脑袋,大喝一声:“何方妖孽,报上名来!”话音未落,剑已先行,电光石火间,纵身而起,将车帘从中一劈为二,剑尖准确无误停在身穿宽大礼服,蒙着盖头的新嫁娘咽喉前一指处。
    “才多久没见,妹妹就不记得姐姐的声儿了?”抬起胳膊,自绣着繁复花纹的广袖口露出几根葱白玉指,从容的将停在自己咽喉前的剑推到一边:“姐姐是个弱女子,可是经不住这能要人命的玩意恐吓。”话虽如此,声音中却没有丝毫恐惧的波动。
    剑被推开,卫戗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反手一挑,将遮住对方面容的盖头挑起,四目相对,卫戗愣了一下:“是你?”
    对方姿态妩媚的偏了偏头,抬起方才推剑的手,理理纹丝不乱的鬓角,这个动作,也和那时的卫敏如出一辙,见卫戗再次恍神,对方嘴角勾起嘲讽地微笑:“正是妾身。”
    短暂失神后,卫戗抬眼正视对方:“我就说嘛,那么珍视仪表的女人,怎么舍得把年华正好,花容月貌的自己烧成一截黑木炭!”玩味地笑笑:“珠玑,死里逃生,别来无恙啊!”
    盛装打扮,明艳照人的珠玑,粲然一笑,挑高瘦尖的下巴,自得道:“妹妹应该说,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卫戗看着珠玑嘴角的弧度,有那么一瞬间,竟生出一丝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脑袋又开始昏胀,摇摇头,暗笑自己神经质,还能在哪儿见过,今晚珠玑的言行举止,哪一样不是模仿年过而立的卫敏,大概当时卫敏也这样笑过,只是她心烦意乱,给忽略了罢。
    趁着脑袋清明的间歇,卫戗开始暗暗分析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犹记得当初裴让去琅琊王府探听消息,回来后向她汇报说,司马润听闻珠玑死讯后,私下审问过当时看守珠玑的守卫,并亲自动手检查现场遗骸,确认死者系珠玑本人——毕竟郎情妾意那么多年,不是应该化成灰都认得么,怎么可能搞错?
    而且,裴让做过详细调查,“珠玑**”的地点,是司马润另行修建的新地牢,之前没关押过什么人,不可能出现第三方偷偷打通的暗道,而仅有的进出口,也是由多疑的司马润信得过的心腹把守着。
    结果,早该死掉的人,好端端的活着也便罢了,竟还容光焕发的坐在她卫戗接亲的墨车里,看来某人又被美色撂倒,在那个节骨眼上,选了个干脆利落的办法护住相好的——监守自盗,偷梁换柱,然后再续前缘,把个背负杀人罪名的犯妇宠得派头十足……
    最关键的还是,知道她前世死前都经历过什么样的场景,除去同样再世为人的司马润之外,还能有谁?
    所以眼前这一切,又是司马润在弄鬼吧!只是搞不懂,这样做,他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站在司马润的角度考虑问题,他既想得到虞家的势力,又需要她的能力,做一场戏,破坏虞卫两族的联姻,他再适时出现,扮扮好人,劫了新娘,收服新郎,一箭双雕?
    呵,想得美!
    她本不是个善钻牛角尖的人,一年时间,足够想明白很多事,所以呢,他司马润愿意怎么快活,都是他自己的事,别说造一座地下金屋私藏珠玑,将她养得膘肥体壮飘飘然;就是再找个借口把身背命案的卫敏一并接出去,芙蓉帐暖度**……她卫戗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二话,但决不允许他再谋划把她当踏脚的行为!
    思及此,卫戗眯起眼睛,管她珠玑什么后福不后福的,她只在乎:“阿濛人在何处?”
    珠玑振臂挥袖,“叮铃、叮铃铃——”随着她动作,铃声的节奏急促起来,其间夹杂她的笑声,许是被这诡异的铃声衬托的,稍显空洞尖锐,晃一听,竟分不清男女,在这乌云蔽月的黑夜里,真心有几分可怖呢:“咯咯咯……阿戗,你好生瞧瞧,我不正是虞氏阿濛么?”
    随着铃声加密,卫戗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跟着嗡嗡响起来,抬手用力摁住太阳穴,微微眯眼看向珠玑,剪水双眸中,荡漾着款款深情,不正是平日里见到的虞濛最常出现的眼神?头晕得厉害,使劲甩甩再去看,眼前的女子已由珠玑变虞濛,不由瞪大眼睛,什么情况?
    对面的虞濛突然起身,伸手指着卫戗鼻尖,疾言厉色道:“阿戗,你可知,你把我害得好苦!”
    一直觉得愧对虞濛的卫戗,听到这话,无力反驳,垮下肩膀恹恹道:“抱歉……”
    虞濛快速扑扇着浓密的睫毛,眼眶中似乎有水泽即将满溢出来,但不等卫戗看清,她已双手捂住脸,细瘦的肩膀微微颤动,半天过后,悲痛欲绝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铃铛声渐渐缥缈,直至消失听不到,取而代之的是虞濛嘤嘤的啜泣声,如尖刺,一下下直戳她心口窝,卫戗觉得自己不但头晕,连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勉力硬撑住,艰涩开口:“你希望我怎样做?”
    虞濛倏地靠近卫戗,与她几乎脸贴脸,原本如丝的媚眼,此刻情谊全无,只剩刺骨的冰寒:“不管我要怎样,你都会帮我实现么?”
    头疼欲裂,卫戗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会的。”
    虞濛诡异地笑了一下,猩红的嘴唇凑近卫戗耳畔,低沉的嗓音,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节奏缓慢而森然道:“喏,用这个——”伸手比在卫戗颈侧,作势一划,另一只手则握住卫戗剑的手,施加力道,令卫戗慢慢举起龙渊:“就这样,一了百了,你解脱了,我也将重获自由,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两个人靠得这样近,虞濛身上的幽香,被卫戗尽数吸入鼻腔,虽然龙渊剑就搭在自己颈侧,只要轻轻一拽,就能达成虞濛心愿,但此刻的卫戗却感觉到一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别说内功,就连体力都不见,腿脚虚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往下滑,抬眼看向虞濛:“阿濛,我……”
    虞濛眯着眼审视卫戗:“怎么,你不愿意——”仰面朝天,突兀的笑起来:“哈,枉我这么信任你,原来你和他们一样,平日里说什么最是宠爱我,可一旦动真格的,什么都比不过所谓的家族利益,真要嫁给你,我这辈子的幸福就毁了!告诉你卫戗,假的真不了,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人拆穿真实身份,待到那时,下嫁于你的我,就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料,甚至有可能因为受你连累,因为欺君大罪而落得个死无全尸的悲惨结局,你看看你,多么自私自利,你说说你,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甘心?”
    说话间,虞濛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匕首划过卫戗执剑的手腕,眨眼间,血便涌出来,在卫戗白皙的手臂上蜿蜒一道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吃痛的卫戗,打了个激灵后,感觉体力回来了一点,至少提剑不再吃力,虞濛的脸再次出现在卫戗咫尺眼前,四目相对,卫戗感觉有点不自在,想要移开视线,却转不动眼珠,并惊奇的发现,对方眼底竟闪现夜猫的流光,她瞪大眼睛:“阿濛,你——”
    虞濛双手捧住卫戗执剑的手,嗓音放的很柔,有点魅惑:“来吧,只要这么轻轻一带,什么都解决了,很容易做到,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