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丧马蹄之下的妇人并未现出惊魂未定的形容,反倒发了疯的在车马间横冲直撞,卫戗看明白了,这妇人是豁出性命要把卫敏揪出来。
“卫敏,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烂货,在人前装的多么娇柔无助,可背过人去,居然连自己的夫君都舍得下黑手……你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面兽心的毒妇……你个缩头乌龟,有胆子杀人,怎么没胆子出来,卫敏你出来……”
虽那妇人的哭喊颠三倒四,有些不得要领,但卫戗还是捕捉到了重点,她拧紧眉头追着那妇人的背影看过去,眼见那妇人就要摸到卫敏所在的马车,卫戗准备开口叫人,而这时,祖剔和裴让等人也骑马赶来迎接,老远便喊:“主君,我等来迟。”
卫戗笑道:“尔等来得正是时候。”话音方落,一马当先的祖剔已来到她眼前,勒住缰绳,卫戗驱马上前,压低声音道:“让她安静一会儿。”
祖剔循声望向已经摸到卫敏车辕的妇人,给随后赶到的裴让递了个眼神,他二人心照不宣,不消片刻,那扶着车辕的妇人便软软滑到,人群中不知谁问了句:“呦,这是怎么了?”
立马有人作答:“哭得太狠,背过气去了呗!”
尽管一路行来,车队以卫戗马首是瞻,但进到临沂城之后,可就是司马润说了算,他先前沉默不语,不过是想看看卫戗态度再做决定——万一他提前出手,被年幼无知的卫戗误会他维护卫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给他摸清,卫戗面对这种事的时候,还是很理智的,自是开始行动,务必要抢在王瑄之前替她出头,所以在那妇人倒下的瞬间,司马润立马声音琅琅的给乔楚下指示:“将那妇人带下去好生照顾,待她醒来后问明缘由并做调查,若她所言属实,便替她伸冤;若她胡搅蛮缠,红口白牙想污人清白,也须严惩不贷!”
卫戗本打算将那妇人带到没人的地方再详细问讯,可司马润抢在她前头发话,别说人家是此地之王,一言九鼎;单说她目前的情况,可是嫌疑犯家属呀,理应避嫌,何况又是在众目之下,她岂好大包大揽,过分掺和?
所以卫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妇人被乔楚他们搀扶进司马润的空车中,无计可施。
待到围观人群散去,卫戗靠近祖剔:“那妇人必是与马维有些关系,你可知她是谁?”
祖剔回道:“主君料得不错,那妇人乃马维生母范氏,传说有些‘疯病’,被马维送到乡下静养,在马维暴毙后,马家人去把她给接了回来。”
卫戗挑眉:“当真是个疯子?”
祖剔耸肩道:“不过是嘴碎了些。”
卫戗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问道:“范氏前来取闹,可是受人蛊惑?”
祖剔更加贴近卫戗,知道卫戗耳力好,嗓音压低到近乎唇语,只要卫戗能听到便好:“若是知道她有这招,我等必将提前做好防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她在大庭广众下这么闹。”顿了顿,又道:“属下说句心里话,主君也别不高兴。”
卫戗点点头:“说吧。”
祖剔掩唇佯咳两声:“主君那个姐姐,生了副刻薄相,观其面,鼻梁骨突起,三白眼,想来应是个两面三刀的好手,这种人,非但见不得旁人好,而且极具报复心,属下原以为,她自食恶果惹出祸端,麻烦找上门来,主君或将冷眼旁观。”
卫戗面色阴沉道:“粥锅里掉进一粒老鼠屎,被人发现,当众大肆宣扬,都来看呀,这锅里有颗奇臭无比的老鼠屎,即便忍痛将尚未被污染的粥倒掉,洗刷过锅子,重新熬粥,可大家一想起那颗老鼠屎,再看用这锅熬过的粥,心里难免还会犯膈应吧?”
祖剔笑道:“是啊,主君那个姐姐的名声并不显,现在主君成了殿前新贵,范氏这么一张杨,人们谈及此事,必会捎带上主君,要说主君如何如何,此案尚未明了前,还是谨慎行事为妙。”
名利乃身外之物,其实卫戗并不十分在意,但她现在与王瑄交好,人家对她多有帮衬,她不报答也便罢了,再让自家这些腌臜事带累王瑄名声,那就实在太不仗义了——俗话说:人以群分,她取司马润而代之,成为和王瑄来往最密切的朋友,一旦品性行为出现问题,就好像卫敏惹出乱子,人们谈论起来,肯定会揪住她不放,而她出了问题,人们自然也会借机诟病王瑄,所以呢,她肯定要多加留心,尽可能不让自己这边出现纰漏,贻人口实。
不过有些事情她还是很好奇,虽说她扮男人很成功,但毕竟不是真男人,是以借此机会问上一嘴:“祖剔,你跟我说实话,我那姐姐明明生的千娇百媚,难道你当真就一点都不动心?”
祖剔摆摆手:“得了罢,属下又没被猪油蒙了心。”撇撇嘴:“与其让我面对那种美如天仙,心如蛇蝎的狡诈女人,还不如跟个貌不惊人,心眼好使的寻常小姑相处呢!”
听罢此言,卫戗不可思议的嘀咕一句:“难道司马润还不如祖剔?”
祖剔畅所欲言后,突然想起卫戗和卫敏的关系,脸上的不屑表情瞬间转为尴尬的干笑:“啊,那个呀,主君,属下没别的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卫戗低笑一声:“无妨。”虽说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但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讲出来,所以卫戗就此沉默。
途中与虞氏等同行的几大世家作别,身为待嫁小姑的虞濛自觉不好在川流不息的市井间抛头露面,是以不曾现身与卫戗当面辞别,只是遣雁露给卫戗送来一个用丝丝缕缕的锦带手编而成的,缀着水晶珠的连环回文式同心结。
卫戗攥着同心结思考片刻,抬手拔下头上绾发用的,古朴大雅的玉笄,发髻散开,变成利落的马尾披垂在身后,她浑不在意,微笑着将玉笄递给雁露:“还要劳请姐姐将此物代为转交给表姐。”春日温暖的阳光洒下来,耀得她明眸皓齿,光艳照人。
接过玉笄的雁露,愣愣的看着卫戗,被连唤两声后才醒过神来,喃喃自语:“女郎说的不错,卫校尉当真不丑!”
卫戗眨眨眼,待雁露走后,她抬手摸脸,转头问祖剔:“难道我今日不够黑?”
祖剔抽着嘴角道:“若是再黑一些,太阳一下山,估计就找不到主君的脸了。”
卫戗听罢此言非但不恼,反倒松了口气:“那便好。”
祖剔无言以对,只好继续抽嘴角。
随后王瑄也被王峦派来的人接回王家,和卫戗分开之前,特意约好稍后再见,当然,她初回临沂刚置办上一处庄园,就因她爹的事情匆匆离开,而这一处藏身之所也被王瑄发现,现在她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至于司马润,让乔楚他们将范氏送回琅琊王府,而他自己则举着护送卫毅回府的旗号,堂而皇之的跟在卫戗左右。
卫戗又不能“婉拒”人家“好意”,毕竟卫敏还坐在人家的车里呢,没办法,只好转头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祖剔他们回来前,卫戗还格外交待过,让他们到卫府通知一声,把卫府上上下下好生打扫一番,以便迎接卫毅回府。
虞姜没钱了,卖掉部分家仆,也借着由头赶走那些个老弱病残,即便如此,却还是没把虞省赶走,还有之前派到卫戗房里的寒香也还在。
卫坚站在门口迎接卫毅,这兄弟二人一个缺胳膊,一个断腿,见面之后,相对无语凝噎。
在卫戗轻咳两声后,还是卫坚先发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饭口进门,也不能再把司马润给赶出去,既然把司马润留下,自然要拉着卫戗作陪,还刻意把她和司马润的座位排在一起,说是按照地位排的,理由合情合理,让卫戗无话可说。
其间,司马润对卫毅和卫坚爱答不理,只管往卫戗碗碟里夹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多吃点儿,这是你喜欢的,还有这个也不错,应该对你胃口,最近一直东奔西走的,都给累瘦了,不知多久才能补回之前的模样。”
看得卫毅和卫坚目瞪口呆,听得卫戗不胜其烦,她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诚心想让她没胃口,才故意这般絮叨,一把年纪的姨婆都没他婆妈。
因司马润坐下之前,特特点明,大家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不必太过拘泥那些繁文缛节,就当这是家宴,所以虞姜和卫敏也在。
她们母女二人见到司马润对卫戗的体贴呵护,再看卫戗非但不领情,还时不时露出厌烦表情,而司马润明明看到,还要拿他的热脸却贴卫戗的冷屁股,她们实在搞不明白司马润究竟被卫戗灌下什么*药,虞姜甚至盘算,实在不行,就想个办法跟卫戗取取经。
饭后,卫戗借着带芽珈和允儿去休息的由头脱了身,而司马润则被卫毅请进书房。
卫戗出了饭厅,将芽珈和允儿托付给姨婆,她自己则把祖剔和裴让叫进东院的西厢,这里自打出了卫敏那事之后,便逐渐沦为禁地,压根就没人敢接近,为了以防万一,卫戗又让人在外头守着,他们关起房门,讨论起来。
祖剔也不拐外抹角,直接回答卫戗的问题:“我等幸不辱命,果真发现问题,说来也算马维运气,他死的时候正是天冷时,又恰好葬在一块养尸地,我们开棺时,他的尸身还保持着刚死的模样,瞪着眼睛,嘴唇紫黑,两手紧握拳头,腰腿蜷曲,初步看来,确实呈现中毒迹象。”
卫戗突然联想起上辈子那个姐夫,传说他的暴毙就和卫敏脱不了干系,但他本来就是个药罐子,有今天没明天的也很正常,可这个马维,身强力壮赛过牛,被司马随手底下那群酒囊饭袋花拳绣腿捶巴几下就轻易翘辫子了?何况在她上辈子的人生悲剧中,马维始终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这辈子还没等登场就一命呜呼,也太出她意外了。
当然,就算马维确实死于中毒,也不能一口咬定那毒是卫敏给他下的,而且醉酒闹事被揍死,这是理由很完美,如果不是巧合而是人为,那要确保马维在遇到司马随之后闹起来,也是个技术活呀。
卫戗继续询问祖剔他们可知马维中的是什么毒,他们谁也说不清,于是卫戗决定亲自去看看。
祖剔曾亲眼见证过卫戗面不改色检验烂肉似的残尸,料到他们无法确定马维究竟死于何种毒物,卫戗势必会亲自去查验,所以没把马维的遗体重新埋回去,而是暂将其存放在地下贮冰的停尸房里。
卫戗听到这里,当即决定动身去查看,结果迈出东院不久,就被四处寻找她的卫勇截住,说是她爹要找她。
既然被逮到,只能将验尸的事情延后,去往书房途中,卫戗试探的询问卫勇,司马润还在不在,卫勇直截了当的说,司马润有急事先行一步,还特意拜托她爹,一定要跟她说声抱歉,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
卫戗还真希望,他就是故意不告而别。
也是因为司马润离开了,所以她爹闲下来,说是这一路上她一直很忙,他们父女鲜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已经回到家中,暂时也没什么好忙的了,所以想找她过去,他们父女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