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诏书,除了材质、行文格式等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皇帝印玺。
玉玺已经被王离拿到手了!
刘阚可以肯定这件事情,但却始终怀着一种希望。他不想亲耳听扶苏说出真相,只好借口去抵挡王离。在通往上将军府大门的路上,刘阚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思忖着应对之法。
蒙恬手下这些甲士的忠贞,当不至于怀疑。
可是面对一份真正的诏书时,这些甲士的忠贞还能存有多少?恐怕就需要思量了!
蒙恬也好,扶苏也罢,他们的权势皆来自于皇帝……
刘阚在府门台阶下停住了脚步,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走上了台阶。屠屠迎上前来,看他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动摇。毕竟,屠屠能有今日,全都是蒙恬扶苏一手扶植起来。抛开他不相信蒙恬扶苏二人造反不说,单就从私人而言,哪怕诏书是真的,屠屠也不可能背叛。
“君侯……屠屠走到刘阚身边,想要开口说话。
刘阚拦住了他。
其实从府门内那些铁甲士的动作来看。相信已有人开始动摇了。毕竟,他们始终都是秦人。
“随我登望台观看!”
望台,是许多大户人家里基本上都会有地建筑。
其效用就和望塔一样。春秋战国五百年,特别是到了战国末期,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大战过后,饿殍遍地,满目疮痍。于是。也就造成了盗匪丛生,各地混乱不堪。
各国兵马,都混战在一起,很难说能抽出兵力来剿灭盗匪。
当政府朝廷不在被信任的时候,人们不可避免的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许多大户人家,为保护自家的财产,会加强府中的防御措施。这望台也就随之兴起。主要是负责侦探敌情。
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望台的作用从早先的御敌,逐渐变化成了娱乐之用。
不过九原城是一座军镇,蒙恬地府邸中,自然也设有这种建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使用。
望台的面积不大,只能容纳四五个人。
刘阚在望台上往府外看。^^^^只见长街之上,甲士延绵。
远处的城门校场方向,角号声依然不绝于耳。依稀可以看见,一些军械正源源不断的运来。
看样子,王离是准备强攻了!
上将军府的位置,就在九原城的中心,府前呈一个扇形,视野非常的宽阔。
有大约千人左右地秦军甲士,列阵在府门外。大约距离府门三百步左右。王离一身戎装,立于兵车之上。在王离旁边,还有一辆轻车,尚有伞盖撑起,伞下有一华服男子。正得意洋洋的和王离在说着什么。距离远。刘阚也听不到,不过他能看出。这人的来历当不同寻常。
“屠屠,那个人是谁?”
刘阚手指轻车上的华服男子问道。
屠屠手搭凉棚一看。轻声道:“那个人就是朝廷的使者,新任九原监军赵胜。”
赵高有两个兄弟。
别看他是个阉人,可是对自家亲人却非常照顾。大弟弟赵成被他安排在了军营里,后来又调入中尉军,先任郎中,后任骑司马,与早先刘阚的中郎骑将基本同级。现在则是主爵中尉。
另一个弟弟就是这个赵胜。
被赵高安排学习大秦的刑名之法,后在丞相府中出任舍人之职。
这舍人,是个不入流地官位。如今一跃成为钦差,而且还是九原城监军,自然是志得意满。
刘阚登上望台,王离也看到了刘阚。
眉头微一蹙,下意识的握紧了身前的护栏。他不喜欢刘阚,因为这家伙太喜欢抢风头了!
但是他又很欣赏刘阚,从永正原刘阚以步卒火拼蒙疾的骑军虎曲之后,王离也一直在关注。
刘阚挑动富平之战的时候,王离曾派人找蒙恬,请求蒙恬出兵援助。
但由于从通盘考虑,蒙恬没有答应。之后,河南地之战爆,原本担任主力的王离,却成了旁观者。这让王离非常恼火,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可当时蒙恬风头正盛,他也没有办法。一肚子的火气,就转向了刘阚……不过事后想想,又觉得这件事情,和刘阚没关系。
说穿了,刘阚只是适逢其会,不过是蒙恬的一颗棋子罢了。
同时,王离又认真地翻阅了当时富平之战的战报,对于刘阚那层出不穷的奇谋妙计,非常赞叹。
若非阴差阳错,也许真的会和刘阚痛饮两杯吧。^^^^
王离咬咬牙,正要催车上前。一旁赵胜却突然间开口道:“王将军,为何还不下令攻击呢?”
这夯货!
王离哭笑不得。
你又不是没领教蒙恬的铁甲军何等厉害?
如果这么强攻地话,损失会有多么惨重?不管是蒙恬地铁甲士,还是自己手中的边军,可都是大秦地兵马啊!只要将诏令宣读,时间越久。那府中的铁甲士就越动摇。到时候,可兵不刃血占领上将军府,何需耗费这些好汉子地性命?真真个不通兵事,却要在这里指手画脚。
“赵监军,此事你莫要过问,离自有主张!”
说着话,王离催车上前十余步,厉声喝道:“望台上。可是富平老罴?”
“然!”
“北广武君,你身受皇恩,为何却要抗旨不尊?蒙恬扶苏,结党营私,证据确凿,陛下诏令,诛杀扶苏。缉拿蒙恬。我敬重你是一个好汉子,定是受了蒙恬的蒙蔽,才做出这等糊涂事。
若你识时务,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开门投降,献上扶苏级,缚住蒙恬。当记功。过往之事,可不再追究。”
说着话,王离一摆手,自有亲随高举诏书向前。
“此乃陛下诏书,尔等还不接旨?”
“裨将军,你手中这诏书从何而来,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伤大公子,抢夺玉玺,投靠弑君弑父之奸贼。乃夷三族之罪。可惜了,王家世出名将,王翦王贲两位大将军一世何等英明,却要毁在你这无父无君之人的手中。刘某不才,今日先杀了你。以慰陛下的在天之灵!”
弑君弑父?
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秦军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一阵骚乱。
难不成。陛下已经死了?
刘阚话未说完,已从刘信手中接过了大黄弓。搭赤茎白羽箭。弓开若同满月,只听嗡的一声,长箭撕裂空气,直射向王离。刘阚的箭术,自与灌婴结识之后就苦练不断,六载光阴,虽不说让刘阚成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但射术业已登堂入室。而且,大黄弓十二石强弓,力道绝猛至极。
王离好歹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只听这利矢破空之声,就知道不妙。
本能地在车上一缩头,利矢贴着他的盔缨掠过。还没等他站起来,只听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扭头一看,只见赵胜被赤茎白羽箭穿透了身体。
那拇指粗细的箭杆,带着巨大的力量,生生把赵胜的身子给带起来,蓬的一声摔在了车下。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屠屠突然振臂高呼。府门后的蒙家铁甲士先一怔,蓦地爆出一阵山呼海啸般地高呼:“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誓杀奸贼,为陛下报仇……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府门后,铁甲士群情激昂。
而在府门外,秦军也骚乱不止。
王离见势不好,立刻果断下令,向上将军府动攻击。
“大秦兵符在此,三军随我出击!”
王离命人挑起虎符,以示他秦军主宰之身份。秦军历来是令出而行,即便是心思有所动摇,却毫不犹豫的向上将军府冲去。一时间,箭雨纷飞,喊杀声一片,将先前的骚乱掩盖过去。
“屠屠,在这里盯着。”
刘阚低声吩咐道:“依王离目前的状况,难以作出有效攻击……我去后面看看大公子的情况。”
屠屠点头,“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这算个甚?只是对自家兄弟动手,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啊!”
是啊,一日之前,还是并肩作战的袍泽。
可如今,却要兵戈相向。这种事情放在谁的身上,怕都难以接受。刘阚理解屠屠地心情,只能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带着刘信走下望台,往后院方向行去。
在过月亮门的时候,刘阚遇到了蒙恬。
“大公子情况如何?”
蒙恬道:“伤势挺重,但却没有性命之忧。小公主已经起来了,在那边照顾大公子……君侯,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玉玺,被夺走了?”
刘阚苦涩一笑,“若是这个消息,我已经猜到了。否则王离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攻击上将军府。”
“王离……”
蒙恬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道:“我与王离自幼相识。他很聪明,学什么都要比我快,且家学渊源,本该是我大秦栋梁。然则自视过高,心胸又过于狭隘,不免落了下乘。当年贲叔父曾说过,离权欲名利之心太盛,终究难成大器。如今。他助纣为虐,却是我没有能想到。”
幼年好友,如今却反目成仇,这心里肯定不是个滋味。^^^^
只是刘阚却无心去考虑蒙恬的感受,沉声道:“上将军,王离如今手握九原城兵马。虽暂时被我动摇了士气,然则血战之下。可就没有回旋余地了。何去何从,上将军当早作决断才是。”
何去何从?
蒙恬听出刘阚地话中含义。
刘阚这是在劝他,尽快突出重围。但目前的情况,能突出重围吗?就算突出重围,又能如何?
蒙恬想了想,用力拍了拍刘阚的肩膀。
“君侯,我没有看错你。大公子也没有看错你啊!”
刘阚不禁愕然地看着蒙恬,不明白在这个时候,蒙恬突然说这些没用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君侯,你听我说。贼子如今是铁心要我和大公子的性命。王离得了兵符,肯定会召集人马前来。这上将军府,应该能撑一阵子,可也撑不住太久。如果王离全力攻击,配合他手中掌控的辎重。撑不过天亮……所以,我不能走……君侯,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你不走?
刘阚一怔,旋即醒悟过来,张大嘴巴惊道:“上将军。你是说……”
“大秦可无我蒙恬。却不能无大公子。如今这情形,我只有拜请君侯。一定要保护好大公子!”
“这怎么可以?”刘阚脱口道:“不若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话一出口,刘阚心里不免有些后悔。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视自己为老秦地一份子了!这种话若在以前,刘阚决不可能说出口来。哈,没想到如今,却说地这么顺口,没有半点迟疑。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精神,一种风骨。当和这些老秦人呆的久了,居然不自觉地受到了影响。
蒙恬笑了,拍了拍刘阚的肩膀。
“二十年之后,你一定有这个资格留下来。”
言下之意是告诉刘阚: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
“君侯,在这府邸中,我还是上将军,你需听我命令。我已命人准备,待王离攻击最为猛烈之时,你带着大公子和小公主,从密道中逃出去。那密道,本是我当初一时性起建造,却没想到会有用到地这么一天……密道出口,在九原城西。
到时候我会尽可能把王离的注意力吸引在这边,西门地守卫不会太严密,你可顺势冲出去。\
出城之后,不要再回头。
往广武城去,护着大公子去找东陵侯。
现如今,我失了虎符,阳周兵马难以再调动起来。唯有请东陵侯暂时舍弃临河渡口,率部南下。
我估计那王离接手北疆兵马之后,至少需要一两个月才能平定下来。
所以,在王离稳定之前,你和东陵侯必须要保着大公子攻占咸阳,辅佐大公子登基。我们虽然没有了虎符玉玺,但咸阳城忠臣又在……你记住,大公子在,我大秦这希望就还在。”
蒙恬谆谆教诲,听上去似乎很嗦。
但刘阚却知道,这恐怕是蒙恬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番教诲。
“其实,当年陛下令我尽屠河南地匈奴人之后,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下场。
老天保佑,我虽不得善终,却还能战死,总好过武安君只能自尽而亡。
君侯,莫再赘言……你去准备。在时机成熟时,我会派人通知你。府外的事情,你莫再管了。”
战国时期,一共出了四个武安君。
最早的是那配六国相印的苏秦,得赵国封为武安君;之后是秦国名将白起,因其能抚养军士,战必克,得百姓安集。故号武安;白起之后,则是赵国名将李牧。此外还有楚国名将项燕,也曾得武安君的封号。不过细想之下,似乎得武安君这个封号地人,似都不得善终。
蒙恬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其必死之心已显露无疑。
刘阚也知道,劝说不得蒙恬。
只能以老秦军礼,向蒙恬致敬。而后带着刘信转身离去。
正如蒙恬所说地一样,王离能做到北疆边军裨将军的位子上,靠的并不仅仅是他出身显赫。
临阵指挥颇有章法,先前被刘阚动摇的军心,很快就平定了下来。
秦军,向上将军府动了凶猛的攻击。王离为战决,甚至动用了大黄参连弩等军械。
以数倍于府中甲士的兵力。动攻击。一时间,上将军府门外险象丛生。
不过此时,在府门后指挥的人,却换成了蒙恬。
这也算是大秦两位名将地一次交锋吧。虽然并不是很公平,可这世上,却从未没有过公平。在蒙恬的指挥下,王离一次次地攻击被击退。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蒙恬能凭借上将军府坚固的院墙来防御,可是王离手中却又强大的军械做辅助,使得蒙恬损失极为惨重。
子时过后,前院府门被攻破。
已杀红了眼的秦军,踩着无数尸体冲进了上将军府。
然而早在前院告破之前,蒙恬已率部退守在第二进宅院,组织家人继续抵御。上将军府一共九进宅院,如果照这么打下去。就算是取得了胜利,王离也觉得不够光彩。
“投石车,轰击!”
大型军械开始挥威力,王离连续攻击,在半个时辰里。连续突破三道防线。
上将军府的铁甲士。已伤亡过半。可是秦军,更折损了近千人。这让王离不由得恼羞成怒。
扶苏躺在一个简易地担架上。再一次昏迷过去。
刘阚命人抬着扶苏,在后院地柴房门口集合。除扶苏刘阚等人之外。只有二十人相随。这里面有刘阚带过来的七八个楼烦甲士,剩下地大都是扶苏的宿卫。这次突围,人不能太多,否则就会暴露行踪。所以连带刘阚扶苏、赢果刘信和哈无良,一共也只有二十五个人而已。
黄一品没有随行!
失去一只手臂地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是个累赘,所以留下来作战。
此时,秦军攻破了三道防御,黄一品也许已经战死。不过这种时候,不会有人再去关心这个问题。
刘阚守在密道入口处,静静的擦拭赤旗。
赤兔马在他身边,不时踏动铁蹄。那蹄子上地马蹄铁,踏在青石地面上,嗒嗒作响,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铁锈腥气。刘阚看了看周围众人,突然开口道:“信,你背着小公主,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上将军那匹青骝,就由你来骑……小哈带十个人,就负责护卫小公主的安全。”
“啊?”刘信一怔。
让他背着赢果?
这可是让刘信有些不好意思。而赢果,则脸一红,却没有拒绝。她看得出来,这许多人中,尤以刘阚叔侄武力最高。刘阚肯定是要保护兄长,那么让刘信来保护她,似乎也很正常。
乱战之中,大家最好不要分散。
那么唯有绑在一起,可能是最好的主意。
蒙恬的青骝,是大宛良驹,汗血宝马。负责驮刘信两人,倒也不会吃力。
刘阚站起身来,示意随从过去,把扶苏缠起来,然后用大带把扶苏绑在了自己的身上,翻身上马。
这时候,却见屠屠带着黄一品赶来。
“君侯,上将军命你现在行动。”
说话的时候,屠屠低着头。但看得出来,他眼睛通红。黄一品牵着一匹战马,把缰绳递给屠屠。
“君侯,拜托你了!”
他身上血迹斑斑,朝着刘阚深施一礼。
看样子,屠屠奉蒙恬之命,要和刘阚他们一起突围。若在平常,刘阚说不定会安慰两句,但在这个时候,他面沉似水,没有任何话语,命人打开密道入口,然后勒马转身,示意刘信带人先行。
“一品,你……”
“小哈,莫要担心我。”黄一品笑盈盈,丝毫看不出半点恐惧,“你们进去之后,我会在这里放下断石,堵住密道入口。有一些事情,总是要有人来做的……小哈,保护好小公主。
君侯,你们保重!”
哈无良眼睛红红地,朝黄一品拱手,催马入了密道。
紧跟着,刘阚也率部上前,在入密道之前,扭头看了一眼黄一品,突然道:“一品,若有来世,咱们痛饮三百杯。”
声音略带着梗咽,但是刘阚却不敢再旁人面前表露,催马入了密道。
屠屠这时候,也翻身上马。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被黄一品拦住,“屠屠军侯,莫再耽搁时间了。和君侯一起走吧。”
“保重!”
屠屠拨转马头,进入密道。待众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密道中的时候,黄一品走到入口旁边,单臂扭动上面的一块原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落下,正好将入口死死堵住。
抹去了脸上的血污,他单臂挥剑,把堆积在柴房里地陶罐砸碎。
黑油,瞬间流了一地。
这时候,前院地喊杀声越来越进,显然是王离率部,快要冲到这里了。也算是辉煌过吧,这辈子当过铁鹰锐士,立过不少的战功。能为我老秦而亡,黄一品虽死,可心里却无遗憾。
燃起火折子,丢在了地上。
黑油遇火,呼地一下子燃烧起来,瞬间把柴房吞噬。
黄一品横剑颈间,轻轻哼着那老秦的军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烈焰中,传来苍凉地歌声。
当那歌声唱到与子同仇之际,黄一品一咬牙,手中一用力,铁剑横抹,血光崩现!
本书中黄一品,感谢书评区副版主一品道人友情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