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阚带着刘信离开了兵营,径直去了荥阳城。
虽然说,官员们把刘阚安排在了城外,但是并没有不让他入城的意思。这荥阳城,是大河以南,中原腹地上,与大梁、雒阳两城并列的名城。当然了,大梁和洛阳之所以闻名天下,更多是因为它们的历史。雒阳是东周王都,而大梁则是故魏国的都城,在中原极有名声。
但荥阳,更多则是以其军事地位而闻名。
临大河,连成皋。靠群山,面东方……后世中国象棋里的楚河汉界,正是由荥阳城而来。
经过数年的治理,荥阳城十分繁华。
走进城门,只见一条条街道,经纬纵横。
街上,人来人往,喧嚣热闹。刘信从一进城的那一刻开始,就被这繁华的景象,看花了眼睛。
对于眼前的繁华,刘阚并没有太在意。
带着刘信直奔府衙而去,在府衙门外,也没有通报姓名,直接就走了进去。李由和嬴壮两人,就住在这荥阳府衙之中。由于这二人的地位非常,所以荥阳县令,干脆把府衙腾空出来。
刘阚来的这几日,经常出入这里。
府衙地门子也识得这位年轻地武将。没有人站出来阻拦。嬴壮正在和李由在庭上说话。见刘阚走进来。两人也都站起身。迎上前去。脸上挂着笑容。
“刘都尉。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这话地人。定然是李由。
因为嬴壮不可能对他这么客气。会直呼刘阚地名字。要么就是亲热地叫他阿阚。而不是刘阚地官位。李由和刘阚虽然见过两次。并且小有交情。但实际上。两个人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刘阚上前见礼。把来意说明。
“去大梁?”
嬴壮眉头一蹙,“好端端的,不在这里候驾,你跑去大梁作甚?阿阚。你现在可不是寻常小吏,可以随意行动。你此次是奉命候驾,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里,去大梁……恐怕不合适!”
刘阚也猜到了这么一个结果,不由得苦笑起来。
李由笑道:“壮郡守,不必这么严肃。阿阚正年轻,好动兔脱,也是正常。这荥阳城里,人虽说不少。可阿阚也就认识你我寥寥几人。换做是我的话,也会觉得气闷,想要出去走走呢。”
着话。他示意刘阚坐下。
“不过刘都尉,你现在的确是不好走开。”
“哦?”
刘阚听得出,李由这是话里有话,于是静下心来,聆听后话。
果然,李由让人给刘阚奉上酒水之后,脸上笑容收起,沉声道:“卯时接到消息,陛下已抵达谷城。预计会在后日莅临雒阳。陛下派人前来送信,命我与刘都尉,先行前往洛阳城。”
“啊?”
刘阚吓了一跳,“去洛阳作甚?”
“我怎知道?”李由一笑,“陛下可能是要在洛阳先行接见你我,故而派人快马前来通知。
我正要派人找你说这件事情,你却来了。
也好,你立刻回兵营准备一下……咱们午时动身,赶赴雒阳……哦。本部兵马无需跟去,只需待十数亲卫足矣。其余人就暂留在荥阳,反正过一些时日,你还要回来,不用再来回奔波。
壮郡守,就辛苦你了!”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刘阚去洛阳地一段时间,他本部二百骑兵,就由嬴壮暂时带领。可刘阚却想得有点多了……这算不算是削了我的兵权?难道说。我早年做的那些事情。东窗事了?
也难怪刘阚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始皇帝召见李由,那是因为李由是始皇帝嬴政的女婿。又是丞相李斯的儿子,没什么奇怪。
可刘阚呢?
不过是一个小小地泗水都尉罢了!
虽说也是两千石俸禄的大员。但如今这荥阳城里,两千石俸禄的大员就有十几个,其中还有嬴壮这样的王族宗室。泗水都尉,听上去好像很了不得。可真比较起来,却是微不足道。
始皇帝居然要提前召见他?
而且不让带兵马,还把兵马交给嬴壮……
一时间,刘阚感到忐忑不安。
而在李由和嬴壮的眼中,刘阚的这种忐忑和不安,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
始皇一代雄主,谁人不惧?哪个不怕?
想当初,就连李由第一次被始皇帝召见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和刘阚现在的样子差不太多。
于是笑呵呵的说:“刘都尉,你莫要惊慌!
陛下素来喜欢勇武之人,你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不说,这两年来大公子和上将军也经常在陛下面前称赞你。去年你又破了那三田之乱,陛下想要见你,也是正常,莫要太过惊慌了。
好了,你快回去准备吧。
午时我会在城外十里亭中侯你,莫要耽误了时辰。”
李由安慰了两句,让刘阚心里地惶恐,多多少少缓解了一些。
他应了一声,复又带着刘信,急匆匆赶回兵营。一入军帐,他就让人把贾绍给找了过来。
将事情的经过说明了一遍。刘阚苦笑道:“绍先生,看起来我是无法去拜见那位贤人了。
此次陛下召我前往雒阳,你就留下来,代我守住兵营。有甚事情,就去找壮郡守做主……唔,若是能得清闲,你就替我走一趟大梁。如咱们之前所说的那样,先拜见一下那位贤人。待此事完了,你我一同往大梁走一趟。到时候能请他出山最好,若请不出,也可聆听些教诲。”
贾绍应了一声。从刘阚手里接过了虎符。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刘阚不敢再耽搁,立刻点起二十名亲卫,带着刘信,急匆匆离开了兵营。以刘信地脾气,万一惹出是非的话。刘阚又不在,恐怕连嬴壮也看不住他,更不要说贾绍这么个文弱书生。
赤兔马,在官道上疾驰。
火红的鬃毛,在阳光照映下,泛起一抹火一样的光芒。
刘信薛鸥等人,紧随其后。在午时刚过,抵达荥阳城外的十里亭。
李由已换了装束,戎装打扮。他也没带多少随从。除了二三十个随从之外,剩下就是他十几个亲卫。
和刘阚照面之后,李由也不赘言。
“趁时辰还早。咱们赶上一程。说不定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成皋。”“就依郡守所言。”
两人二话不说,打马扬鞭而去。身后随从急急跟随,数十匹战马,在官路上荡起了滚滚尘烟。大约在天黑之前,一行人来到了成皋,也就是后世三国演义之中,三英战吕布的虎牢关。
洗漱用餐过后,李由和刘阚闲来谈天说地。
以前。刘阚也不是没有和李由交谈过。只是大多数时候,旁边都有人,以至于无法尽兴。这一次,也没甚旁人打搅,李由也少了许多顾虑。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尽显出一派卓绝口才。
刘阚不得不承认,这李由的确是学识渊博。
按照李由所说,他的学识皆源自于他地父亲李斯。而对李斯。刘阚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法家学派地人,可实际上,李斯曾在稷下学宫求学于荀子,是一个道地的儒生。其实,在战国末年,秦朝时期的儒生,并不像后世刘阚所认为的那种只知空谈,不通世事冷暖的腐儒。
儒家学派,在这个时代并不受重用。所以儒生们会用各种方法。随机而变,以求取前程功名。
李斯。就是这其中地一员。
总体而言,中国历史上的儒家学术,经历过四个阶段。
秦汉时期的儒生,因儒学不兴,故而苦苦的挣扎,试图为儒学求取生存空间。在这个时期,儒生们能博采众长,不问学术流派,可以随机应变。直至,董仲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
而后盛唐!
历经两汉四百二十二年,虽经历了五胡乱华地动荡,但是在盛唐气氛下,儒生们随着时代,而胸怀广阔,有天下唯我独尊的气概。故而,唐代的儒生,气魄最大,从而孕育出李白杜甫这等人物。
两宋时期的儒生,一方面忧虑与大宋的衰弱,另一方面又自豪于文明地昌盛。
在这个时期,儒生们始终怀有一种既自卑,又骄傲的心理。就在这种矛盾心理的指使下,有理学脱颖而出。
至于唐宋之后,明清地儒学……
总之,当李由和刘阚交谈地时候,刘阚丝毫感觉不到李由身上地腐儒之气。
不过从李由的口吻中,他似乎听出了一些其他地意思。在学问上,李由对父亲李斯是钦佩的。可是他好像并不赞成李斯的一些做法。特别是这些年,李斯成为丞相之后,似乎失去了当年锐意进取之心,多了几分功利的想法。在很多事情上,李斯的作为,让李由很不满。
当然了,李由也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说李斯如何如何。
有些事情,连刘阚都明白:不是李斯不作为,而是始皇帝日益刚愎的性情,让李斯不敢作为。
而且,刘阚能听得出,李由对扶苏抱有极大的期望。
隐隐约约觉察到,李由对他释放出善意的真正用意。几乎咸阳宫的官员都知道,刘阚是嬴扶苏的人。而扶苏性情稳重,除了蒙家兄弟之外,从不与咸阳的官员们,有太多的勾连。
当然了,这也是为了防止始皇帝心生疑虑。
刘阚是扶苏的人!
在这一点上,扶苏倒是没有太多地掩饰。
李由是希望能借由刘阚这条线,和扶苏搭上关系。
话虽然没有说的那么明白,可意思却大差不差。刘阚也没有表示的太明白,但隐隐的。向李由说明,他可以从中牵线搭桥。到了李由这个地位,很多话是不想要说明白的,一点点暗示,足矣。
“此次陛下巡狩东方,派右丞相冯去疾镇守咸阳。
父亲等官员。全部随行……另外,陛下还带了小公子和小公主一同前来,你到时还需谨慎。”
第二天,李由和刘阚启程赶往雒阳。
途中,他和刘阚并辔而行,低声地嘱咐着刘阚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小公子?小公主?”
刘阚对始皇帝的家事了解一些,但却知道不多。毕竟是帝王家事,有很多事情,外人不可能知晓。只是。当他听到小公子三个字的时候,脑海中本能也似地,闪过了一个人名。
“小公子名胡亥。年方十一岁!”
果然是他……
刘阚不由得眉头一蹙,心里面没由来地抽了一下,有一种不祥地预感。
但究竟是哪儿错了?
刘阚也说不上来。按道理说,嬴胡亥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始皇帝应该不可能会这么快挂掉吧。
实话,刘阚现在还真不希望始皇帝死去。
毕竟,天下局势稳定,六国余孽无踪。历史上,只记载了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是何等地暴虐残忍。劳民伤财。可是在刘阚看来,始皇帝统一六国以来,除了在南北两疆动了战事之外,似乎并没有如后世所说的那般残暴。说他穷兵黩武?好像也不是非常的合适吧……
根据记载,六国未统一之前,各国驻守北疆的兵马,近百万之众。
而如今,始皇帝在北疆漫长的边界线上,只驻守了四五十万。而且。待各国早年修建的长城连为一体之后,兵力可以减少十万到二十万之众。至于那所谓的孟姜女哭长城,更是无稽之谈。
长城下,的确是埋有无数枯骨。但许多地方地长城,并非是始皇帝修建,而是六国所造。
那数不尽的枯骨,更有可能是出自六国之手。之所以全都加在始皇帝的头上,倒也正应了一句老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史书啊,自来是有胜利者所书写。刘季又怎可能说大秦好话?
有道是。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如果能好好地生活过日子。谁又愿意做那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人?
“小公主名果,年二八!”李由倒是没有注意到刘阚的情绪变化。他老婆就是始皇帝的女儿,也算是半个王室中人,故而对很多事情,都非常的清楚,“那小丫头倒也生的漂亮,甚得陛下宠爱。只是这性子啊……呵呵,你若是遇到那丫头的话,最好还是躲得远一些……阿阚,刘都尉?”
“啊!”
刘阚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有些尴尬的一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有点走神,还请郡守见谅。”
“嘿,在我这里走神没什么,但是等见了陛下,可千万不要走神!”
李由并没有在意,笑嘻嘻的说着话。
但刘阚地心里,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甚至……已过了当初听闻始皇帝要召见他时的那种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