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想来,富平应该是残破不堪,与废墟没有分别。当初一场血战,刘阚清楚的记得富平城墙倒塌了一大半。可没有想到,如今在他面前,却矗立着一座高四丈,长十五里的青灰色城墙。
富平被重建了!
据说是大公子扶苏从义渠抽调出八千民夫,在富平的原址上重新修建一座城镇。
比之原来的富平县,新建的城镇足足大了两倍。负责督建城镇的官员,刘阚也认识。冯敬,居然是大秦当朝太尉冯劫之子冯敬。当刘阚看到冯敬率部出来迎接的时候,着实吃惊不小。
说起来,他和冯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当初在永正原的时候,一开始冯敬看不上刘阚,甚至还煽风点火,等着看刘阚出丑。直到永正原新年大比,刘阚连战连胜,从十几曲人马中脱颖而出,连败强敌,最终杀入了决赛。
虽然冯敬最终取得了胜利,可是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是上面刻意让刘阚所部连连遭遇强敌,而安排他以逸待劳的话,硬碰硬和刘阚所部交锋,他绝不是刘阚的对手。虽然胜了,但冯敬心里很不痛快。后来随王离前往云中,可没有想到,却因为刘阚,使得蒙恬改变了作战计划。
于是乎,冯敬从原来的主角,变成了旁观者。
但他并不嫉恨刘阚,相反得到督建富平的命令之后。他率部在白土岗、富平等地巡视,对刘阚越地敬佩起来。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换在了刘阚的位子上,这一战肯定是必败无疑了。
“末将冯敬,恭迎刘都尉!”
冯敬老远就跳下了战车,插手向刘阚行礼。
不管是因为对刘阚的尊敬,还是从官职上而言,冯敬觉得。自己这一礼一点都不委屈。
而刘阚,也连忙下马,搀扶着冯敬,“敬军侯,你我袍泽。何需如此见外?敬军侯重建富平。刘阚感激还来不及呢……我要回楼仓了,这一去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所以想来祭拜当日与我并肩作战的袍泽们。顺便也告慰富平的父老乡亲,他们的血仇,匈奴人已经偿还了。”
冯敬轻轻点头。
他也接到了上面的通知,知道刘阚官升泗水都尉,要经过这里。
“刘都尉要经由内史郡吗?”
刘阚摇摇头,“应该不会从内史郡走。{第一看书}如今大战方歇,想必内史郡的直道正繁忙紧张。我也不想增添麻烦,所以会在义渠转道雕阴(今陕西甘泉县道镇兰家川一带)。然后沿雒水直出函谷关。
此次征召,算算日子也已经一年了。
家中老母妻儿都在翘期盼。我也归心似箭。呵呵,若是顺利地话,年前就能抵达楼仓了。”
冯敬不无遗憾的说:“如今内史郡的确是很繁忙,大队人马行军也确实麻烦……”
两人寒暄了片刻,刘阚提出要祭拜亡灵。冯敬自然不会阻拦,带着刘阚直奔新城旁边的一块高地。
“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清理了这里地尸骸。后来有人现秀军侯地墓碑,是匈奴人为他修建起来。所以就把尸骸全都葬在了秀军侯坟茔的旁边。给他做个伴儿。以免他一个人孤单。”
刘阚说:“实在是让敬军侯费心了!”
“费甚心?”冯敬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当我听说都尉你在这里浴血奋战的时候,敬很不能与军侯偕手……”
两人说着话,就登上了高岗。
站在这里,可眺望滚滚大河,聆听大河之水的咆哮。
刘阚走到了南荣秀的坟前,就看见墓碑前摆放着三牲祭品,还有两坛子燕酒。
“前些日子,大公子回咸阳时,途径此地。蒙疾蒙克陪着他一起前来拜祭英灵,大公子更痛哭失声。”
冯敬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轻声道:“听蒙克说,大公子有意将富平划入河南地,并且在这里立下河南地新郡和北地郡的界碑。不过不会再叫富平了……大公子说,富平这个地名不好,所以新城建立起来之后,会改名做广武城。广武,唯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这些英灵。”
刘阚鼻子酸,眼睛有点红。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抑住流泪的冲动,诧异的问道:“广武?我记得太原郡好像也有一个广武啊。”
冯敬笑了笑,“太原郡的广武是太原郡地广武,这边的广武是这边地广武,大公子说这里的广武城,是我大秦的广武城,与太原郡的广武城没有任何关系。广武,这名字可真是威武。”
刘阚倒是没有再去追问。{第一看书}
城市改名,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他也管不到。再说了,广武这个名字,听上去的确是比富平有气势。罢了,这上面的决定,不是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可能干预,随他们去吧。
祭拜了南荣秀等人之后,冯敬又陪着刘阚等人在工地上走了一圈。
一边走,冯敬一边询问当时的战况。刘阚基本上没有开口,反倒是樊哙灌婴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冯敬更加全面地了解了当时的战况,不由得暗自心惊“敬军侯陪地那个人是谁?”
“不清楚……”
工地上的民夫们,看着指手画脚的刘阚等人,忍不住低声的询问。
一个军卒凑上前去,指着远处那整齐列队的老罴营军阵。“看到那面大旗,你们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又不识字,那旗上写地是什么?”
“不识字,难道还不识那旗上的标志嘛?大战之后,整个北疆只有一支人马能使用这个标志。”
大旗猎猎招展,旗上的飞熊似活了一般,呼之欲出。
有年轻的民夫顿时醒悟了,忍不住惊呼一声道:“老罴营。难道那个人就是富平老罴不成?”
富平三十日血战,老罴之名已经传遍了北疆。
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刘阚的目光,也顿时变的炽烈起来。
而这一切,刘阚并无所觉。他带着灌婴樊哙等人。在昔日战斗过的地方又走了一圈之后。拱手和风景告辞。冯敬也知道刘阚此时的心情,故而也没有挽留。只是颇有些遗憾地说:“大将军前两日派人来,过些时候,可能和大公子一同前来北疆。他对都尉,也是非常欣赏,很想见一见都尉呢……可惜都尉要走,大将军一定会很失望……回头一定会狠狠的责怪我。”
大将军,就是冯敬的父亲冯劫。
刘阚闻听,不由得心中苦笑:看起来这次在北疆,锋芒太露了啊。
被这么一大帮子大佬们惦记。是好事……只怕也是一件坏事。是好是坏,还真的说不清楚。
不过在嘴上。刘阚还是客气的说:“阚不过一介武夫,怎敢劳大将军挂念……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就此告辞了。”
两人有说了些话,拱手告辞。
在临别地时候,刘阚又突然拉住了冯敬地手,“敬军侯,还要烦劳你一件事情。”
“都尉请讲。”
“我听说。那匈奴人冒顿率部退到了狼居胥山。我想请敬军侯多帮忙留意一下冒顿的动向。”
冯敬有些莫名其妙。但刘阚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可能拒绝。
当下点头道:“请都尉放心。我会多留意这个人的。”
刘阚走了……
冯敬目送刘阚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眉头微微一蹙,自言自语道:“胡蛮子已败,他为何还要如此关注匈奴?冒顿……恩,好像是头曼的大儿子,难道说他们还能再卷土重来吗?”
事实上,不仅仅是冯敬。
北疆很多人都不认为匈奴人能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败得太凄惨了,十亭折了七八亭,甚至连自家的土地都放弃了,匈奴人怎么可能再崛起?
不过,因为刘阚这一句话,冯敬也暗自对匈奴留了一些心思。
北疆大捷,匈奴惨败!
蒙恬大将军拓僵千里,攻取河南地……
胜利的消息,伴随着寒冬的第一场雪席卷中原大地。对于匈奴人的危害,地处中原腹地地人们或许还不甚清楚,可是对于雁门、代郡、上谷等边郡的百姓而言,无疑是一个大好消息。
春秋战国五百年,除了要忍受那漫天地诸侯征战之外,还要遭受胡人的迫害。
如今匈奴人走了!
而东胡也好,月氏国也罢,面对着大秦强大的兵势,也不得不变得谨慎小心起来,不敢再如从前一样的袭扰边郡。人们长出了一口气,静下心细想:这大秦虽然律法严苛,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们能真正的做到保护百姓……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他们至少做到了。
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失望。
在陈县的一座酒肆中,两个男子坐在席上,默默的对视着,眼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忧虑。
“老秦也恁厉害,那胡蛮子也忒不经事……
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居然就败了,而且还败得如此凄惨。卢师这一番苦心筹谋,算是白费了。
一年,这才不到一年地时间,北疆战事就已经停息。耳公,你说咱们这大业,难道就真地没有兴复的机会了吗?以老秦兵锋之盛,我实在无法想象,咱们怎么才能够将他们消灭啊。”
说话地人,年纪相对年轻一些,大约在三旬左右。
在他对面的男子,有四十多岁,“陈馀,你莫要灰心丧气。老秦兵锋虽盛,可是盛极必衰。他们的确是取得了北疆的胜利,但如果你从另一方面想,卢师的计谋,未必就真的失败了。
至少,在北疆拖住了老秦数十万兵马。
我听人说,那始皇帝已经下令修建登天台。卢师如今越得始皇帝的信任,想必一定还有后着。咱们只需要依照卢师的安排,做好本分。然后……我们需要耐心,等待时机成熟。”
“时机成熟,时机成熟……可那时机,什么时候能成熟?”
四旬男子微微一笑,“到了该成熟的时候,自然就会成熟。陈馀,你不要灰心丧气,耐心的等待吧。
对了,我今天去衙门听差的时候,听人说老秦新设立了一个泗水都尉的官职。
据说官署就设在楼仓……楼仓地处泗洪,是勾连会稽、九江等郡的要地。弄出这么一个泗水都尉来,老秦恐怕是另有筹谋。我担心,这是老秦针对南方反秦义士而出的毒计。你回头去找一下武臣,他在衙门里的关系比较多,让他打听一下那泗水都尉,究竟是何许人也?
另外,还要请武臣派人走一趟下邳,通知那边的人,要加强对楼仓的关注。”
“泗水都尉?”
陈馀抿了一口酒,沉吟片刻之后说:“也好,我晚上就去找武臣商量。听说下个月衙门要派人往广陵公干,我争取一下,看能不能争取到。如果可以的话,我就专门走一趟楼仓,打听一下消息。”
四旬男子轻轻点头,“如此甚好!”
说罢,他手指轻轻敲击食案,口中不停的念叨着:“泗水都尉,楼仓……老秦这一招,倒也的确是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