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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东陵侯召平

    

    自打蒙疾出生以来,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

    蒙家三代为将,在军中的威信不弱于王家。而至第三代,蒙恬蒙毅两兄弟更深受始皇帝的信任。咸阳城里,谁有能不给蒙恬几分薄面?在这样的环境中,虽然说蒙恬家教非常严格,但蒙疾蒙克还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一些纨绔之气。横行霸道或许不算,但是却十分骄傲。

    本来就看刘阚不爽!

    一个没打过一次大仗的家伙,什么没有进过蓝田大营的家伙,凭什么一路高升?

    得七等民爵也就罢了,偏偏还极受蒙恬的看重。这一年中,数次在兄弟二人面前提起刘阚。

    这让蒙疾更无法接受。

    那灌婴和任敖,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带着十余名军士,乱棍将蒙疾兄弟打出了营地。

    “刘阚,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蒙疾恼羞成怒,跳脚怒骂,转身往本曲营地跑去。

    蒙克不似蒙疾这般冲动,心中虽然暴怒,却还有几分克制。不过,见拦不住蒙疾,他索性不再阻拦,只是静静的立在辕门外,想要看清楚状况。这刘阚,究竟是说说,还是真的要……

    “克,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个青年策马赶来,却在这时,樊哙率六名甲士,将两个车兵甲士给押到了辕门口。

    这两名甲士光着膀子,身上的甲胄已经被除去,髻打开,披头散的跪在辕门口大纛之下。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两名甲士。都是屠屠的家臣,凄厉的大声呼喊。

    但屠屠此时也是自身难保,被灌婴和任敖两人死死地按在地上,陈道子上前,除去他身上的甲胄。

    樊哙目无表情,大声诵读尉缭子在时定下的军纪。

    然后就见他虎目圆睁。暴戾的吼出一个字:“斩!”

    管那屠屠是什么人?刘阚身边的蓝田甲士哪敢再有犹豫。如今他们是在刘阚帐下效力,惹怒了刘阚,等同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屠睢虽然死了。可毕竟是朝中大将,屠屠也算是将门之子。人家还不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再说了,就算是按照军纪,这屠屠地确是犯了杀头之罪。

    铁剑高高扬起,只听两声惨叫过后,血淋淋的人头在沙地上打滚。

    鲜血迅渗入了沙地之中。两具无头死尸,蓬的一声倒在地上。如果说。早先还有人想看笑话地话,这时候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刘阚……还真的是敢杀人啊!蒙克旁边地青年,面颊轻轻的抽搐了一下。

    “敬军侯,这刘军侯实在是太嚣张了!”蒙克面无表情的说道。

    甲士,把两个人头绑在绳子上,悬挂于大纛之下。樊哙虎目圆睁,扫过营外众人,转身回营。

    青年军侯笑了一声。“屠屠自寻死路。该杀!”

    突然间,只听马蹄声响。脚步声隆隆。蒙克扭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蒙疾竟跑回本曲,召集人马,往刘阚的营地杀了过来。

    “克,若不拦住令兄,只怕是会有麻烦!”

    青年军侯轻声说完,转身让到了一边。蒙克吓得连忙跑过去,厉声吼道:“兄长,你疯了!”

    “克,你给我让开,我今日不杀刘阚,誓不罢休。”

    话音未落,只听刘阚军营中传来一阵悠悠的号角声。

    任敖披甲登城,率领一组车兵从营中杀将出来。但见他身披兕甲,头扎椎髻,手持长戈。

    “军侯有令,未得军侯应允,凡靠近营门两百步者,杀无赦!”

    “你妈毒子,老子今天砍了你个头牯!”蒙疾在马上破口大骂。

    毒子,在咸阳方言当中,是屁股地意思。你妈毒子,和后世你妈的x意思大致相同。

    头牯,意思是畜生。整一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你妈个x,我今天砍死你这畜生。任敖听不懂蒙疾这方言,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只见他面色沉冷,高高举起手中长戈。

    从营门后呼啦啦冲出一排弓弩手,散列营门两侧。

    紧跟着二百蓝田甲士呼啸着冲出来,步伐极为整齐地向前跨出五十步,横在兵车之前。

    只见樊哙站在甲士当中,一身兕甲,手中剑盾铛的交击,厉声喝道:“军侯有令,进军营二百步者,杀无赦!”

    刘阚在五十名甲士的簇拥下,胯马来到营门口。

    军营之中,一阵战马嘶鸣……

    在短短的瞬间,刘阚已经结阵完毕,让营门外看热闹的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这是和蒙疾要硬着来啊!

    这一战如果真打起来,且不说胜负的问题……就算是蒙疾胜了,也不会有甚好果子吃。了解蒙恬的人都知道,那是个军纪森严,铁面无私的家伙。蒙疾攻击友军营地,已经是大罪了。

    两名军侯冲上前来,一把扯住了蒙疾地马缰绳。

    “疾军侯,千万别冲动,千万不要冲动!”

    原以为,刘阚所部不过乌合之众,只要用点强硬手段,那刘阚就不得不服软,乖乖地放了屠屠。

    哪知道这刘阚的部曲,竟然有蓝田甲士。

    蒙疾也是出身蓝田大营,只看对方地结阵之法,就知晓了对方的来历。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也不免踌躇起来。

    打,还是不打?

    打吧,就算是赢了,老头子也不会放过自己;不打吧,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下得了台呢?

    刘阚头戴兜鏊,赤旗横放在马鞍上,另一只手上,还挂着一面长四尺,宽三尺的椭圆形大盾。

    他这面盾牌很有趣儿,盾缘并非平滑。而是一圈儿锯齿的形状,可以锁住对手的兵器。

    沉甸甸,份量当有三四十斤的样子。刘阚面沉似水。浓眉紧蹙,胯下赤兔马兴奋地踏蹄嘶鸣。

    “蒙军侯。我再说一遍,十息之内若不退出二百步外,休怪我下令攻击!

    吕释之,报数!”

    圆乎乎,胖墩墩的吕释之。从小到达那见过这等场面?小脸儿早就白,心肝扑通通的跳。

    他快要佩服死自家这二姐夫了!

    牛。实在是太牛了……那蒙疾是什么人?那是上将军蒙恬的儿子啊。若是换个别人,估计早就软了。也只有阚哥敢这么硬抗。靠,十息……还让我报数。这分明是给我露脸的机会。

    吕释之都不知道,自己这第一声是怎么喊出来的,带着点颤音,让刘阚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丢人,丢死***人了!

    声音,渐趋平和。但是声调却高亢起来。

    蒙克死死的抓住蒙疾地马辔。“哥,不要冲动。退后,退后……这家伙是个冒子,犯不着啊!”

    冒子,也是咸阳方言。

    意思是性情莽撞的人,用后世地言语,就是二愣子的意思。

    蒙疾是进退两难。他很清楚,今天他只要退一步,以后就别想在刘阚面前再有机会抬起头。

    “七!”

    蒙疾一咬牙,“克,你给我让开。屠屠,我今天是救定了。这件事和你无关,给我让一边去。”

    说着话,他锵的拔出铁剑,咬着牙喝道:“众军士,随我……”

    “蒙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响。一队骑军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为的人,是一名文士,但却罩着一件兕甲。内着青袍,腰配宝剑。只见他策马冲过来,两边人众纷纷的让开一条路。

    蒙疾看见这个人,脸都变绿了。

    连忙翻身下马,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文士已经到了他地跟前。

    手里拿着一根马鞭子,二话不说,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狠抽,口中还骂道:“你个瓜子,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持械私斗,意图围攻友军……随你要如何?你且给我说说看,随你如何?”

    和蒙疾比起来,这文士看上去清癯瘦弱。

    可是蒙疾被他抽打,硬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硬生生地站在那里,任凭文士抽打。

    一连抽了十几鞭子后,那文士才停住手,“给我滚回你的营地,没有命令,不许踏出营门半步。”

    “平侯,那厮要杀屠屠!”

    “如果屠屠犯了军纪,那杀他又有何错?”

    “我……”

    文士阴沉着脸,马鞭一指周遭众人,“都给我滚回营地去!”

    一帮子军侯士卒,顿时作鸟兽散。文士又看了一眼蒙克,“你也回去,给我好好的闭门思过。”

    “成司马,这人是谁?”

    李成也变了脸色,轻声道:“军侯,这是永正原军师郎将召平,乃东陵侯,王离将军的副手。”

    召平?

    刘阚没有听说过。

    至少在秦末这段历史当中,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那边,蒙疾蒙克被骂的狗血淋头,灰溜溜的带着本曲人马走了。不过临走的时候,蒙疾恶狠狠地瞪了刘阚一眼。

    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完呢!

    刘阚在心里暗叹一声,却没有命士卒放下兵器,而是看着召平道:“来人止步,通报名姓。”

    “我乃永正原军师郎将召平,刘军侯,收拢本部,回归营地。”

    说着话,那召平取出永正原大营地虎符,命人传送到刘阚的手里。刘阚在对过虎符之后。这才摆手示意麾下人马收兵。而后跳下马来,在辕门外躬身行礼,“小将刘阚,不知军师郎将到来,有失远迎。请恕小将甲胄在身,不能行全礼。”

    召平上上下下地打量刘阚一番。旋即看了一眼他那匹赤兔马,突然笑了。

    “看起来壮郡守很看重你啊……不但是把他的亲卫借给你,连他那匹赤火骝也送给你了吗?

    这家伙。想当初我用三千镒金饼想换他地赤火骝,却跟宝贝似地。

    好了。我们入营再说话。”

    刘阚心中不禁诧异,这个召平,似乎和嬴壮关系很好嘛。

    连忙躬身让出路,召平命部曲在营外等候,孤身随刘阚一同走进了营中。在路过军帐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被扒光了上衣的屠屠跪在帐外。他看了一眼屠屠,然后很失望的摇了摇头。

    军帐并不大。

    召平居中而坐。刘阚在下相陪。

    “李成,屠屠是怎么回事?”

    都是将门子弟,看样子召平都认识。李成不敢有半点隐瞒,连忙躬身行礼,把经过讲述了一遍。

    “这些个混蛋东西!”

    召平勃然大怒,拍案怒骂,“蒙疾是冒子,蒙克是冒子……这屠屠。更是个瓜子。”

    瓜子。在咸阳方言里,是傻瓜的意思。

    屠屠在帐外听得很清楚。低着头,满脸羞愧。

    骂完之后,召平闭上眼睛,平稳了一下情绪,而后说:“刘军侯,按道理说屠屠这过错,砍头都是轻的,你处置地没有半点错。只是……这么说吧,我和屠睢是至交,屠睢战死南疆,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这小子从小性子野,娘死得早,老屠也没工夫管教他,以至于不识好歹。

    召平没有别的话,厚颜恳请军侯饶他一命吧。”

    刘阚没有立刻回答,浓眉一蹙。

    一旁李成也跪下,轻声道:“军侯,屠屠也是一时的冒性,还请您饶他一命吧。”

    陈道子、邵平也劝说道:“是啊,军侯。大战未起,先杀本方将领,实在是有些不太吉利。再说了,车甲士已经杀了,军纪以已经清肃。不若饶了屠屠,让他将来在阵上戴罪立功。”

    “把他押进来!”刘阚沉着脸说道。

    片刻,樊哙和灌婴把屠屠带进了军帐之中。

    刘阚看了屠屠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屠屠,我和你并无私怨。当年你父睢公在泗水时,对我也颇有照顾,我心实感激之。但是,军中不比他处,令行禁止,是为将者先要遵守地律条。你奉命守护营门,未得我之命令,私放无关人等入营,我要杀你,你可有甚怨言?”

    “我……”

    “你有没有怨言都无所谓。我也知道,我没有你资历深,你不服气我,这也是正常的事情。但你要记住,我现在是你地主将,我的命令,你就必须要执行。若有不服气,私下里你可以找我打,找我说,我都不会在意……算了,平侯为你求情,李成他们也为你讨饶,我且饶你一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不饶……

    我打你二十军棍,撤了你车正之职。你可以回阳周向蒙大将军禀报,离开我所部人马;但如果你要留下来,就要从一名轻兵做起。如果战场上你立下了功劳,我自会为你向上官请功。

    一走一留,随你选择。”

    旁边召平不由得诧异的看了刘阚一眼,心里暗自称赞:蒙将军看中这小子,果然是有道理。

    屠屠留下来,就必须从一个小卒做起,于军纪而言,也算是维护了。

    如果屠屠不肯留下来……那他可真是没地方去了。蒙恬绝对不会再收留他,甚至会杀了他。

    最重要的是,他这一辈子都要背上一个逃兵的名头。

    “平侯,您以为阚这番处置,可算得当?”

    召平叹了口气,点点头说:“刘军侯处置甚为得当。屠屠,两条路在你面前,你准备如何选择?”

    屠屠牙关紧咬,片刻之后,猛然叩,“屠屠甘愿领罚,愿留在军侯麾下。”

    “你可要想清楚,若留在我军中,你可再算不得甲士,也和睢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部曲中一名小卒。我不会给你半分照顾,想要功名……和他们一样,就拿你地性命给我拼出来。”

    刘阚说着一指樊哙等人。

    屠屠用力点头,“屠屠还是愿留在军中。”

    注:召平,秦之东陵侯。秦亡不仕,隐居长安城东,种瓜为业。见《史记萧相国世家》。后以召平瓜为安贫隐居之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