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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时节,始皇巡狩终于落下了帷幕。
在彭城停留了近三十天的时间,期间分别接见了泗水郡、东海郡、琅琊郡三郡郡守。
于六月末,从三川郡等地征发十万户百姓移居琅琊、东海两地。
七月初,又调动十万人,说是要寻找当年从周室手中前来,在运送途中化流光而去的雍鼎。当然了,这雍鼎最终还是未曾找到,至于始皇帝为何做这种事情,却无人得知。
七月中旬,始皇帝在寻雍鼎不果的情况下,决定回转咸阳。
一大早,但见彭城旌旗招展,彩旗飘扬。一队队,一列列秦军精锐护卫着嬴政车仗驶出彭城大门。沿途净街,黑龙旗猎猎,始皇帝立于车上,手扶腰中佩剑,是威风凛凛。
百姓们跪伏在驰道两旁,一个个不敢抬头。
人群中,有几人目送始皇的仪仗驶出了彭城之后,随着人潮站立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彭城戒备森严,
每每天刚一黑下来,全城就陷入宵禁的状态。这也让许多人感到很不舒服,现在始皇帝走了,生活终于可以重归安宁。对于生活在彭城的百姓而言,的确是长出了一口气。
始皇在时,人人都感到惶恐不安。
二百年来流传的暴秦之名,如同一座大山似地,压在许多人的心头。虽然关东六国已经灭亡,可是在彭城百姓的眼中,究竟是天高皇帝远,管不到他们的头上。也难怪,彭城也是属于故楚治下,盛行黄老之说,让许多人的骨子里,都沾染着一种逍遥自得的气息。
“大哥,这皇帝果然威风!”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忍不住低声赞叹。
在这男子的身边,尚有四五个人。三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身高八尺,颌下美髯飘动。
他目光迷离的看着仪仗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这可把身边的几个人都急坏了。那女子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低声道:“刘季,你没事吧。”
这几个人,正是离家寻找发财之道的刘邦卢绾等人。
自去年大婚之后,刘邦似乎有了一点责任感。不多久,带着卢绾周勃陈贺三人外出寻找机会。临走的时候,正好遇到沛县城中因生意没落而准备离家的武姬母子,几个人商议之后,索性结伴而行。武姬怀有钱帛,而刘邦等人孔武有力,正好可以互相照应。
只是……
武姬对刘邦原本就极为仰慕。
这旅途漫长,一来二去的,就发生了关系。
若在后世,这种事情定会遭人唾骂。可楚地风化正是如此,男女之事,也看得极为平常。但两情相悦,同居野合极为正常。待到双方没了感觉,道声再见,然后分道扬镳。
当事人如此,周围的人也不在意。
若是武姬愿意,勾搭刘邦的同时,哪怕是和周勃等人再有关系,也都算是正常。
谁也不会为了这区区小事,而大打出手。至少刘邦不会,而周勃卢绾呢,也守着底线。
平日里调笑几句,摸上一把,倒也无妨。
有了武姬这个人的存在,倒是让这寂寞的旅途,变得有些趣味了。
刘邦蓦地清醒过来,环首四顾,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压低了声音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
“大哥,慎言!”
周勃是个非常小心的人,听刘邦这么说,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扯住了刘邦的手臂。
刘邦淡定一笑,“老周,你放心吧,我心里清醒的很呢。”
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众人道:“且回客栈吧……这肚子里空落落,难受的很呢。”
一行人回到了客栈后,让店家准备吃食。
刘邦懒散的坐在席子上,手臂搭着窗沿,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景象。
似乎发现刘邦的情绪有些异常,卢绾轻轻的推了一下刘邦。
“大哥,您没事吧。”
“我怎会有事?只是羡慕罢了……”
武姬一蹙眉,轻声道:“刘季,你又羡慕什么?”
刘邦从食案上拿起一展酒,抿了一口,并没有理睬武姬,而是自言自语道:“当如是,当如是啊!”
武姬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也不再询问,把女儿包起来放在腿上,喂她吃饭。
“早知道这泗水花雕是那刘家子所出,咱们跑这一趟,又所为何来?”
周勃突然苦笑一声,把话题转移开,“那刘家子端的是不凡,居然能酿造出如此美酒。”
原来,刘邦等人所谓的商机,就是这泗水花雕。
由于早先这花雕酒的主人神秘,所有的花雕酒,全都是出自于彭城。然后又根据各地情况,价格相差甚巨。刘邦当时想着的,就是从彭城低价购出,再买到其他的地方。
从中赚取一个差价,运气好的话,收益会非常丰厚。
一开始,刘邦等人的确是赚到了不少。可是自年初泗水花雕神秘面纱被掀开,各地商贾蜂拥沛县。彭城的价格优势,一下子荡然无存。同时各地的价格,也随之出现调整。
从一开始一两千钱的差价,到现在一两百钱的差价,刘邦等人的利润,几乎缩小到了没有。运送,吃住……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刘邦在年末时购了一批酒,一下子全都砸在了手中。价格优势没有了,各地商贾可以直接进货,也就等同于断了刘邦的生路。
最凄惨的是,刘邦手中的存货甚多,最后是送到了蓟县,用了百日光景,才算清空货物。
利润……
几乎是没有。
勉强保住了本钱,甚至把早先赚来的钱帛,也赔进去了一大半。
卢绾恨恨的一捶桌子,咬牙切齿道:“那刘家小子欺人太甚,这次算是白忙活了一年。”
周勃眉头一蹙,“绾,这件事怕是怪不得人家。只是咱们的运气不好罢了……”
刘邦点点头,“没错,只是咱们的运气不好,不要迁怒于他人。绾,你这心胸啊,还是要放大些才是。去年过泰山的时候,我曾听一夯货咏书,其中有一句,印象非常深刻。”
卢绾一怔,连忙问道:“大哥,是那一句?说来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刘邦淡淡的一笑,捶了卢绾一下,“逝者如斯夫,逝者如斯夫……我后来请教别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过去了的已经过去了,不要总念在心里。也是,那就会迷了你的眼睛。”
“刘季!”
武姬突然开口:“和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把钱分了?我想离开这里了!”
“离开?去何处?”
刘邦周勃四人诧异的看着武姬,有些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这年月,并不太平,武姬突然提出要走,是什么意思?
“其实,前几****就想说了,只是皇帝在,大家的心情都不甚好……”
武姬倒也不惧四个大老爷们儿凌厉的目光,自顾自的说:“前些日子,我遇到了一个人,是我本家的兄弟,如今住在陈县……你也知道,当年王翦破陈之后,我和家人就失散了。原以为都死光了,可没想到,我那兄弟还活着,如今在陈县……过的挺不错。”
“你个臭娘们儿,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卢绾勃然大怒,“明知道咱们做生意刚折了本儿,这时候却提出分家?我看恐怕不是什么本家兄弟吧,只怕是你新找的野男人。怎么,嫌弃我大哥了,觉得受委屈了吗?”
武姬经营酒肆,本就是泼辣的性子。
卢绾好好说话也就罢了,可这恶语相向,顿时也恼了。
一拍桌子,手指卢绾骂道:“卢绾,你少他娘的在老娘跟前装爷们儿!莫说那人是我亲弟弟,就算是我找了男人,又怎地?难不成,你还想让刘季娶了我吗?他敢娶我吗?他能娶我吗?他娶了我,拿什么养活我?野男人?我告诉你,刘季也是我的野男人。”
这一争吵,立刻引起了酒肆中人的注意。
卢绾面红耳赤,长身就要站起来。
武姬怀中的小女孩哇哇的哭闹,刘邦一把拉住了卢绾。
武姬说:“当初大家说好了的,能聚就聚,不能聚就散……我孤儿寡母的,本想寻个活路,可谁知道……没错,你们这一路上的确是照顾我不少,可老娘也没有亏待你们。
舍了这身子伺候你们,老娘何时让你受过罪?”
说着,武姬的眼圈就红了……
刘邦摆摆手,“先坐下来吧!”
他叹了口气,突然笑道,“当年刘家子刚到沛县的时候,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武姬你这一年来,的确是照顾我们不错,卢绾还不过去道歉?”
卢绾也是个夯性子,可偏偏就吃刘邦这一套。
“武姬,我就这性子,你莫怪……刚才也是急昏了头。”
刘邦说:“陈贺,算一算,咱们这一年来究竟赚了多少钱,把武姬该得到的,给她吧……武姬,咱们相交多年,承你照应,刘季心中感激不尽。如今你要走了,我这心里面确实不是滋味。
只能说,祝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吧!
如果受了欺负,或者在那里过不下去,只管来找我。有我刘邦在,就一定会帮你出头。”
说完,一把从陈贺的手里抢过钱袋,数也不数就递给了武姬。
武姬这眼圈一红,心中也生出无限的悲呛,“刘季,用不了这么多的,你们也要生活啊。”
“我们四个老爷们儿,还能饿死不成?”
刘邦哈哈大笑,站起来把钱袋塞进了武姬的怀中,然后又拧了一下女娃的脸,“保重!”
武姬咬着嘴唇,半晌后轻声道:“我兄弟叫武臣,在陈县也是有脸面的人。刘季,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你那女人……或者过的不如意,就去陈县找我吧,我终究会等着你的。”
一句话,却把刘邦的眼睛,也说的红润了。
“走吧走吧,怎这么呱噪?”
“那我……走了!”
武姬抱着女娃,回去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又一次和刘邦道别,依依不舍的走了。
街道拐角处,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车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见到武姬过去,忙迎上来,从武姬怀中接过了女娃,轻轻搂住她的香肩。
“奸夫****!”
卢绾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绾,给我闭嘴!”
刘邦从窗户探出头去,正好和那男人的目光相遇。那男人在武姬耳边说了两句,武姬转头过来。
刘邦一笑,武姬一笑……
那男人看着刘邦,点了点头!
坐回来,卢绾犹自骂骂咧咧,可是刘邦却充耳不闻。
半晌过后,他突然站起来,推开食案,“周勃,卢绾,陈贺,咱们回家,回家去吧。”
“回家?”
周勃轻声道:“这身无分文的回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随你们,我……却是有点想念沛县的风物了!”刘邦说着话,转身向窗外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