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每战,与中原不同。受其风俗的影响,楚人作战时,持有蛮性。打起仗来犹如火山爆发,凶悍无比。但是于战术上,却缺乏计划,顺利时能排山倒海,可是一旦陷入困境,就很容易士气低落,人心涣散。所以与楚人战,绝不能让他们顺利起来,必须要夺其士气。”
这话说起来很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很难。
刘阚的擅自出击,出乎荆蛮军的意料之外。所谓先声夺人,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你凶悍,我比你更凶悍;你不要命,我比你更不要命。两军相逢勇者胜,这道理自古以来颠仆不灭。
一场混战后,荆蛮军退却了。
许多盗匪开始溃逃,王陵连斩九人,更当场击杀一名匪首,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一比四,王陵占居绝对优势。但从实际情况而言,秦军士气大振,想要取胜就变得很困难。
王陵不得不开始考虑,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而在另一边,粮队在付出了四十余人的性命,并由百余人受伤的代价之后,又退回壁垒之后。
赵佗大发雷霆,并且撤换了刘阚,命其在中军守护大纛。同时任命任敖为属长,接替了刘阚的人马。从表面上看,刘阚是受到了惩罚,但明眼人却能看出,刘阚不但没有被降职,实际上是受到了奖赏。大纛是士气的保证,大纛不倒,士气不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守护。
此战,刘阚杀七人,其中还有一名匪首。
按照秦制军功爵,杀一甲士可升一爵,刘阚现在可不再是普通的庶民。
赵佗作此决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们的任务是要拖住王陵,然后一网打尽。看目前的情况,粮队士气高涨,击溃王陵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此一来,此次任务的意义也就化为乌有。
杀一王陵,远胜于杀百名盗匪。
只是赵佗的这番心思,不能告诉别人。
刘阚似乎不乐意,而接替刘阚的任敖,看上去好像也不甚高兴。
“刘大哥,左哨人马如今都是以阿阚为首。我怎么可能指挥的了他们?赵将军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刘邦很无奈的看了一眼持大纛居中,立于赵佗身后的刘阚,苦笑道:“你别想着取代刘阚,只需听命而行就是。屠子不在,这满营当中,怕是谁也无法代替那小子的地位,且这样吧。”
说完,刘邦一把抓住了夏侯婴。
“阿婴,给你一个任务。”
夏侯婴这次杀得可是相当痛快,斩首三人,如今满身的血污。
闻听刘邦的话,夏侯婴兴奋的连连点头,“大哥只管吩咐,我一定会做到。”
“给我盯住雍齿!”
夏侯婴、卢绾等人不由得一怔。诧异的看着刘邦,轻声问道:“盯住雍齿?又是为什么呢?”
“刚才我发现,那小子眼珠子乱转,怕是有其他的打算。他是楚人豪强,王陵同样出身楚人,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变故。阿婴,给我盯住他那一闾人马,一俟有变,立刻告之我,明白?”
夏侯婴用力的点头,表示明白。
待夏侯婴离去,卢绾忍不住问道:“刘邦,难不成我们还真的要为那老秦人卖命吗?”
“不是卖命,而是顺势而为。老秦一统关东,已经是大势所趋。以目前的状况而言,任何试图阻止的人,无异于螳臂挡车。今后我们如果要想在沛县立足,就必须要有所依持才行。”
不由自主的,刘邦看了一眼持纛的刘阚,目光灼灼。
我不会输给你的!
刘邦在心中暗道:如此好汉,舍我刘季谁能用得?待我有了地位,一定会把你收服在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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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陵又数次试图攻击粮队,效果并不好。
双方你来我往,却是各有损伤。但是那面代表着秦军标帜的黑龙大纛,依旧飘扬在夜风中。
雨已经停了。
战场上回响着伤者的哀嚎,几匹无主的战马,孤零零的游弋在夜色中,不时发出一两声悲鸣。赵佗的脸,变得愈发沉冷。虽然说己方士气高涨,可同样损失惨重。死的人倒是不多,伤者却无数,已占居了总人数的三成。打到这个地步,可以说已经超出了赵佗早先的预料。
“将军,再这样下去,大家怕是很难坚持下去了!”
刘阚忍不住低声道:“伤一人,士气就会低落一分。趁目前大家尚有余力,何不主动出击呢?”
“出击?”
刘阚说:“依草民之见,盗匪人数虽众,但士气已夺。此时若一鼓作气,定能将其击溃。”
赵佗看了一眼刘阚,突然间露出了苦笑。
刘阚的话语,他何尝不明白,可问题在于,任嚣的命令是拖住王陵,而不是击溃王陵啊。箭矢已经耗尽,接下来唯有血战。不错,若是主动出击,效果一定会很好。但王陵又会如何?
那家伙很狡猾,一定会逃走!
“刘阚,军中大事,你一草民,安能胡言乱语。守护好大纛,其余的事情,你无需再操心了。”
赵佗这一句话出口,刘阚心里可就明白了。
原来,不仅仅是诱饵,还是死士啊。看起来秦人是准备要把王陵一网打尽,而后杀一儆百吧。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刘阚不自觉的攥紧了大纛旗杆。
“上来了,贼人又上来了!”
右翼人马中,突然有人高声叫喊起来。只见一队骑军出现,大约有七八十人的样子。为首一匹火红战驹上,端坐一个粗壮的汉子,朝着粮队大声叫喊:“我乃楚人王陵,雍齿……你也是楚人,为何要帮那些老秦人呢?莫非你已经忘记了,当年老秦人又是如何羞辱我们楚人?
辱我楚王,羞我楚民。
昔日我大楚疆域何等广袤,若非老秦人,我们又岂能落得今日的下场?雍齿,若你还是楚人,当与我并肩作战!”
刘邦等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
王陵认出了雍齿。这也难怪,都是沿着泗水讨生活,似雍齿这样的人物,王陵怎可能不认识?
心里面同时生出了一种恐惧:但愿王陵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右翼人马,骚动起来。
数十双眼睛,刷的一下子盯住了赵佗等人。那眸光中,带着一股子强烈的怨念,令赵佗心惊。这家伙,居然玩儿这一手。先前倒是没有想到,的确有些小看了这个荆蛮军的首领了。
与此同时,荆蛮军也动了。
可是粮队方面,却变得有些不再团结。楚人和老秦人之间的仇恨,已经浓的无法化解。王陵这一挑动,却使得雍齿所部的楚人,生出了不同的想法。而且这种情绪,也在迅速的蔓延。
沛县是个六国遗民的混居之地。
要说和老秦人之间的仇恨,六国之中哪个没有。唐厉是魏人,审食其是鲁人,任敖是齐人。
类似这样的情况,多不胜数。
一个楚人突然跳出来,大声的喊道:“王陵,这里没有……”
刘阚和刘邦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一个弯弓搭箭,一个抬手掷矟。利矢和铜矟几乎是同时飞出,那楚人磕开了刘邦的利矢,却挡不住刘阚的铜矟。惨叫一声,就被铜矟贯穿了身子。
躯体飞下了车辕,蓬的盯在了地上。
雍齿下意识的长身而起,怒视刘邦和刘阚:“你们干什么?”
刘邦刚要开口,刘阚却抢先说话:“雍齿,难道你想要被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吗?别忘记了,我们的父母家眷,都还在沛县。当务之急,杀退贼人,谁敢再生反意,刘阚第一个不饶他。”
一句话,让许多人冷静下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问题是,自古以来能成就大事的人,又有几人?终究是普通人居多,一个人可以不畏惧生死,然则父母兄弟,又岂能狠心抛弃?毕竟在这个时代,国家的观念还没有兴起,一切以宗族为重。七国之中,唯有老秦人以秦法治国,二百年方有了改变。
宗族观念,加上刘阚先前所展现出的武力,以及刘邦的威望,暂时令众人平静下来。
至少从表面上看,大家好像都明确了目标。可是这内心中真正的想法是否统一?外人怕是无从知晓。荆蛮军已经冲了上来,粮队的抵抗比起先前,明显的减弱了几分,特别是右翼。
而王陵把主力全都集中在了中军和左翼的方向。
右翼的雍齿所部,看上去打得很热闹,可实际上却是雷声大过雨点,虚张声势罢了。
王陵和雍齿,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赵佗明知是这样的情况,却偏偏没有办法。眼见着圆阵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荆蛮贼源源不断的冲杀过来,他知道,是拼命的时候了……
“刘阚,守住大纛!”
赵佗挥舞铁剑,大声呼喊,纵步冲入了乱阵之中。
刹那间,喊杀声响成了一片,所有的人,都不得不面对这自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