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上朝的官员明显增加了,不仅是中低层官员,许多五品以上的中高层官员也开始在规定时间上朝,兵部肃整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并且是立竿见影,在兵部肃整的当天,杖责兵部侍郎一事便轰动了朝野,和张焕前一天夜里在光德坊为贫民仗言一起成为朝廷、市井广为流传的两件大事,如果说光德坊事件只是一件趣闻,仅仅为张焕博个名声而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外,那么肃整兵部一事所产生的影响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事实上它成为了各朝臣之间一条显著的分水岭:被张焕控制或影响的部门如兵部、刑部、门下省,在次日起一律在卯时三刻前入朝,而中书省、吏部、礼部及大多数寺监以及东宫、王府的闲官任然我行我素,晚来上朝甚至不上朝。
有趣的是工部、户部、御史台、大理寺、太府寺等部门却出现了分化,一部分人支持张焕而正常上朝,而另一部分人却不屑一故,还有一部分人虽然是相国党或太后党,但他们支持张焕的肃整朝纲,只是迫于党派压力而不敢公开表态,便以种种借口改成了正常时间上朝,尽管有后一种现象出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党派之间因上朝时间这件小事所引发的界线划分还是越来越明显了。
张焕的马车行得不快。在雨雾中保持着一种的匀速的节奏,颇显得有几分意境,许多官员见尚书地马车队过来,都纷纷停下来让路以示尊重,大街上除了上朝的官员外。还有一些早起谋生的平民,他们大多是靠坊墙而行,不敢与官争道。
在靠近朱雀门附近有一排百年大树,此刻树下站着十几个人,从装束和他们随身物品看,象是一群刚刚从外地来的商人,他们离四匦的放置地也很近,也或许是准备在四匦投书。
随着张焕地队伍渐渐驶近,这些人所站的位置开始略略发生了偏移,他们不自觉地向树后移动。让大树挡住自己的身影,其中为首之人长着一丛大胡子。皮肤油光黑亮,就象天竺来的商人一般,他的身子倚在树后,冷冷地盯着张焕的马车,目光里竟射出一丝刻骨的仇恨,此人便是昨晚刚刚赶到长安的朱滔。这些商贾装束之人都是他的手下,一共十八人,都是从崔庆功军中精心挑选出的勇悍之士,名义上朱滔是进京搞张焕地火药配方,但实际上他还有更深的企图。
张焕地车队没有让他看出任何破绽,迅速进皇城去了,朱滔见目标消失。便一摆手,众人迅速离开,消失在雨雾弥漫的街头。^^^^
张焕的马车在皇城中又行了一段路,最后慢慢停在了兵部的大门前,张焕下了马车,快步走上台阶。在门口的签到簿上签了一个名。他又略略地翻了翻,虽然时间离上朝还有一刻钟。但近八成的官员都到了,而且郎中和员外郎皆全部到齐,他倒是最后一个。
张焕赞许地点了点,这个武元衡确实有点头脑,签到地办法简单实用,而且难以作假,敲钟后他便立刻拿走统计,晚到之人也就无从遁形。
其实张焕也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尤其是那些低层从事,偶然迟到一次也是难免,关键是朝中颓废之风积弊已久,所以他才下猛药医治,等一切步入正轨,将官员身上的懈怠之气涤荡一空后,他再略略实行微调,将迟到的代价放低一点。
签了名,张焕走进了兵部的大院,此刻大院里一个人都没有,而朝房内的走廊上,不断有人在来回跑动,面色肃然,传送着一叠叠的文书,整个兵部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这也难怪,中原大战在半个月前爆发,各地团练使地折子如雪片般送到了兵部,要求增加兵员、要求下拨武器装备,不仅是兵部,其他各部各寺都忙碌异常,纷纷派人到临近战区的郡县安置灾民,了解情况,同时,太后崔小芙已经下旨,斥责崔庆功挑起战火,罢免他一切职务,并剥夺他汝阳郡王的爵位,呼吁崔、韦两人立即停火。
在连夜举行的内阁紧急会议上,除楚行水已赶往广陵外,其余八名内阁成员一致同意,授权相国裴俊出兵平息这场中原浩劫,随后,裴俊下令十万河东军从巩县过黄河,抵达中牟、管县一带,密切注视中原战事的发展。
就在这种背景下,整个朝廷的神经都已经绷紧了,人人皆在担忧中原局势地发展,无形中大家地脚步也比平时快了几分。
“啊,对不起!”一名官员从驾部司的朝房里奔出,险些撞到了张焕,他抬头见是尚书,吓得他连忙垂手站在一旁。
张焕摆了摆手,示意不碍事,他看了看朝房内,见大家都忙碌异常,不由有些诧异地问道:“现在尚不到上朝时间,怎么这般忙碌?”
“回禀尚书,昨夜都畿道一府四郡地库存档案文书送到京中了,有数千份之多,元侍郎命大家务必在今天下朝前整理出来,所以各人都忙作一团。”
都畿道一府四郡便是今天的洛阳及郑州一带,紧邻陈留战区,由于担心被战火波及,朝廷便下令各郡将所有档案文书悉数转运入京,昨天晚上,数百辆马车将近百年的卷宗都送到长安。
张焕点点头,便走进了自己的朝房,一进屋,牛僧孺便迎上前道:“都督。====裴相昨晚转来了两份紧急文书,请都督过目。”
“什么紧急事?”张焕一边问,一边脱去外裳递给了茶童。
“一共三件事情。”
牛僧孺打开一本折子道:“一件是浙东观察使韩希望朝廷同意他组建民团,以应付可能会蔓延而来的战火。”
张焕冷笑一声,这自然是韩想趁机扩兵。以继韦德庆以后,成为崔小芙的第二支中坚力量,人人都想在内战中浑水摸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二件是什么事?”他不露声色地又问道。
牛僧孺又打开另一本折子道:“第二件是最新战报,说崔庆功的进攻势头已经减弱,二十万大军合兵一处,与韦德庆地十万大军对峙在距陈留约二百里的雍丘县一带。”
这个消息张焕已在前晚便知道了,内务府派出了大量的探子,以各种身份潜入中原收集情报,每天都用飞鸽将最新情报送到长安。再由内务府整理后送到张焕府上。
他摆摆手,又继续问道:“接着说第三件事吧!”
“第三件事是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的紧急奏折。他说难民数量庞大,他那里难以承受,希望朝廷允许他将部分难民转到淮南就食。”
应该说这并不是什么重要事情,李双鱼也发来快报,说大量难民涌入山南,难民是战争的副产品。这是极为正常之事,而且这是这件事和他兵部也没有多大关系。
张焕挥挥手,刚要让牛僧孺将折子拿出去,忽然,他发现李希烈地奏折似乎是原件,一怔之下,立刻叫住了牛僧孺。“你等一下!”
张焕指了指李希烈的奏折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他打开李希烈折子,后面有李希烈的签名和鲜红印章,果然是原件,而并非中书省抄录的副本,按照一般的流程,地方上发生了重要事件。各地官员会将奏折送到尚书省对应的各部。各部初批后再送至中书省由相国审批,若事关重大还要召开内阁会商。一般事情就由中书省批准后直接下发,同时抄录副本给各内阁大臣以及太后。
所以张焕拿到的这一份应该是副本才对,正本应批转给户部,可现在他眼前的奏折却竟然是原件,莫非是在哪个环节搞错了?
“这本奏折是谁送来的?”张焕眉头一皱问牛僧孺道。“是中书省韩舍人在一刻钟前刚刚送来。”
韩舍人就是韩愈,他在年初调任中书舍人,专门对应兵部,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在大唐官制中中书省一共有六个舍人(相当于现在的国务秘书),对应尚书六部,他们是正五品官衔,官不算太高,但权力却很大,掌握制诏权,也可以在各省送来地奏折中提出自己的初步意见,谓之五花判事。
但在裴俊执政后,便将六个中书舍人削减为二人,又增加了一个给事中,将权力集中在他裴俊一人地手上,并通过给事中架空了门下省和内阁。
年初新内阁成立后,中书省又进行了相应的改革,一是将给事中的权限缩小,不再经手具体事务,只负责通知召开内阁会议,并执笔会议记录;其次便是重设六名中书舍人,对应尚书省六部,由裴俊、张焕、李勉各提名两人,一人为正、一人为辅,三名正舍人负责诏书执笔,又称知制诰,所有的奏折都由他们三人协商是否召开内阁会议,并可在奏折上发表初步意见。
这样一来,张、裴、崔便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权力平衡,而张焕所提名的两个中书舍人,一个正舍人便是韩愈,而另一个辅舍人则是楚行水的长子楚潍。
韩愈做事一向谨慎小心,绝不会发生这种低级失误,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张焕沉思不语,牛僧孺见都督对这份奏折十分在意,便又道:“韩愈说,此奏折是裴相国昨夜派人送到他府上,他也不知裴相国是什么用意。”
不用说,这是裴俊命韩愈将此奏折转给自己,而且上面还没有他地批文,只有三个执笔舍人的意见。写得清清楚楚:着户部派人核准难民人数后酌情向淮南和浙东各郡分散。
是啊!这封奏折应直接批转给户部才对,怎么到了自己手中?
张焕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为此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李希烈遣返难民是另有深意?一念至此,张焕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李希烈遣难民是借口,手伸向淮南才是本意,而裴俊也看出了有这个可能,所以才将此奏折紧急转给自己。
这时,远方的钟声再一次敲响,卯时三刻到了,但张焕却在朝房里坐不下去了,他站起来便对牛僧孺道:“若元侍郎找我,你告诉他我去处理一下陇右之事,中午前赶回。”
马车出了皇城。沿着春明大街向东疾驶,车窗外人声喧闹、显得十分热闹。但张焕却坐在马车中陷入了沉思,崔庆功和韦德庆的中原大战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却没有人注意淮西李希烈,而且这些年大唐各地军阀层出不穷,大家的目光要么是注意陇右地自己、要么是蜀中地朱、要么就是淮北的崔庆功、陈留的李怀先、朔方的李正己,却没有人去注意淮西地李希烈。
他长期躲在崔庆功的阴影之下。又处在人口稀少、在大唐无足轻重地淮西,再加上他从不干涉地方政务,实际上对淮西也谈不上什么控制,所以朝廷也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张焕又想起了崔庆功进攻襄阳之事,他也悄悄出兵江夏,可一见势头不对,便立刻缩回淮西。但也由此看出此人确实也是心藏野心,现在他又要趁乱打淮南地主意了。
换句话说,李希烈其实是一条假装冬眠的蛇。
但这份裴俊转给张焕
地奏折却从另一个侧面提醒了张焕,要想将山南与淮南连成一体,并不一定要攻打崔庆功,拿下李希烈的淮西也是同样能达到效果。
马车驶进了东市。先到乾云大酒楼。一名亲兵上楼去了,片刻。他又从酒楼里出来禀报道:“都督,李司正有急事刚刚赶去了吴珠越宝店。”
“都督,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吧!”李定方在一旁建议道,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走去,他总觉得有些不妥。
“去看看后面是否有人跟着。”张焕随口向身后的方无情令道。
方无情点点头,他立刻便象影子一般地消失了。
“调头,去吴珠越宝店。”
马车缓缓调头,向吴珠越宝店驶去。
片刻,马车停在了店门口,张焕进了店门,店堂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人正背着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几款新到的首饰,张焕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背影,李翻云依然穿着一袭道袍,在珠光宝气显得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女道士对这些俗物也有兴趣吗?”张焕走到她身后打趣地问道。
李翻云一回头,却见是他,便笑道:“道士也要养三清,怎么能脱俗,再者我又不是真道士,就不能看么?”
说着,她忽然想到一事,便向外看了看,只见大门外果然站满了骑兵,不由眉头一皱又道:“你能否让你地亲兵离这里远一点,不要让别人对这里引起怀疑。”
“你放心,现在应该没有人跟踪我。”张焕笑了笑,但他还是向李定方吩咐了几句,李定方留下数十人,他则带领大队骑兵暂时离开了店铺。
李翻云一直见亲兵们走远了,这才对张焕笑道:“这里马上将要发生一件有趣的事,你要不要一起看一看?”
“我也有要紧事找你张焕见李翻云笑得有些古怪,便微微一笑改口问道:“说说看,怎么个有趣法?”
李翻云刚要解释,却一眼看见几个人从远方骑马而来,便拉了一下张焕,“他们来了,我们且到里面去等候。”
大街上地几个人明显是从外地而来,一路风尘仆仆,眼看要到了店铺,其中一人便指着旗幡笑道:“马大哥,前面的吴珠越宝店就是我舅舅所开的珠宝店,他一定为我们准备好了丰盛的接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