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亮了,西域的大地上仿佛被一种沉闷的空气笼罩,灰蒙蒙的一片,城头之上的硝烟似乎还未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硫磺味。
张焕背着手站在城墙之上,在他面前,是一望无垠的辽阔土地,南面那无边无际的黄色是莫贺延沙漠,而北方隐隐可见的高大山脉便是折罗漫山,无数支脉从那里延伸出来,形成了纵横起伏的山峦地形,在山峦之间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一片片绿洲仿佛明珠一般散落其中。
望着这片广阔无垠的天地,张焕的心胸仿佛也随之豁然开朗,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大唐博大的胸怀的真正含意,它拥有幅员辽阔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千千万万不同信仰、不同肤色的人民,无数小国是它的附庸,有从拜占庭、大食来的商人,从波斯来的摩尼教徒,从扶桑来的学生,从高丽来的臣民。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汉民族从来都是一个心胸博大的民族,只有在强盛的汉唐之下,这个民族才会绽放出她那无比瑰丽的风采。
如果她是一条河,那她就是长江;如果她是一座山,那就是昆仑;如果她是一座建筑,那就是延绵万里的长城;如果她是一朵花,那就是浓丽鲜艳的牡丹;如果她是一个人,那她就是让万国景仰的大唐天可汗。
不知不觉,张焕的目光痴了。
三日后。张焕亲率十万大军,沿着当年侯君集的脚印,向伊吾挺进。
长安,大明宫,一个十岁的少年站在一张桌案上。他正望着墙上一幅巨大地地图研究什么,口中喃喃自语,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又笑逐颜开。旁边,十几名宦官和宫女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唯恐他从桌案上掉下来。
这位少年自然就是年少的大唐天子李邈。他所注视的地方,正是张焕率大军西征的安西,眼睛里不由流露出了向往之色。
“若我为主将,当先取伊吾,以为后勤基地,再分兵两路,一路取高昌、一路取金满,罗护、赤亭、独山、轮台。所有的守捉都要派兵驻守。”
说到这,李邈眉头一皱,“才十万人,这怎么够,少说也要二十万才行,可是二十万大军地粮草供给却又是个大问题,难办啊!”
这时。崔小芙悄悄走进了房间。她摆摆手,命宫女宦官们不要说话。自己则背着手,注视着正为安西战局殚精竭虑的小皇帝。
“不行!不仅要收回北庭、安西,还要再向西进军,重建碎叶军镇,再战怛罗斯,为我大唐雪洗当年兵败之耻,朕要让天下百姓每人捐一斗米,每人捐百文钱,以资军费。”
说到这,他手的木杆指向更西面,但人瘦小,已经看不清高处地字迹,他立刻嚷道:“给朕再加一把胡凳,啊!母后”
一回头,不知何时母后竟站在自己身后,满脸愠色地看着他。
“母后怎么来了?”他从桌案上跳下来,两个宦官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他。
“皇儿,你地功课做完了吗?”
崔小芙慢慢走到地上一堆书册前,拾起一本册子翻了翻,又道:“夫子让你每天写五百个字,你今天的字写在哪里呢?”
李邈垂手站立,他低声道:“今天的字孩儿还未写,孩儿关心安西战事,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你就有借口不写?”
崔小芙重重哼了一声,“为天子者,当心怀天下苍生,而不是为求取一时虚名,行黩武穷兵之事,你小小年纪就只想着攻城杀掠,长大怎么得了!”
李邈听母后竟然说自己只想着攻城杀掠,他心中不服之极,不由高声反驳道:“可是母后,关心天下苍生实在太虚,可安西之战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着,这关系到我大唐的荣誉,关系到祖先的基业,怎么是黩武穷兵之事呢?”
说罢,他的头仰了起来,小胸脯一起一伏,显示着他心中的不满。
崔小芙的眼神陡然间凌厉起来,“关心天下苍生是虚无吗?你可知道河东、关中、中原已经三个月滴雨未下,眼看大旱之势已成,多少百姓为此焦虑,为此乞求上天,而你呢?居然还要每个百姓捐一斗米、捐百文钱以充军费,你实在太让母后失望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哪里能办得到!”李邈见母后生了气,他不敢再坚持安西之战,但嘴里却还有点不服气地嘟囔道:“天下大旱,自然有相国为之操心,朕是一国之君,岂能只盯着一处不放?”
“你还敢顶嘴!”崔小芙顿时勃然大怒,她眼一瞥,见地上的茶盅里还有半杯燕窝,燕窝里胡乱插着一支笔,显然是不能再吃了,她一回身,盯着十几个伺候皇帝的宦官宫女厉声喝道:“天下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你们还如此纵容皇上浪费粮食,该当何罪?来人!”
一群侍卫闻声冲了进来,崔小芙指着这十几个宫女宦官大声令道:“拖下去,每人杖一百棍,再统统给哀家赶到太极宫打杂去。”
侍卫们伸手便要抓人,十几名宦官宫女吓得哭声一团,旁边地李邈忍无可忍,他一步上前,伸开臂膀拦住了侍卫,“朕在这里,你谁敢动手?”
侍卫们纷纷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崔小芙,谁也不敢上前,崔小芙眼中的怒气忽然消失了,她冷冷地注视李邈,缓缓道:“好哇!皇上长大了,翅膀硬了,哀家的话也可以不听了,好!好得很啊!”
李邈躬身行了一礼,“孩儿不敢顶撞母后,但这些下人确实是无辜,是母后错怪他们了。”
说完,他快步走到燕窝前,从茶盅里取出笔,一仰脖,咕嘟!咕嘟!便喝了个干干净净,随即低下头,再也一言不发。
半晌,崔小芙才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李邈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内宫干政,国之不幸也!”
不料这句话却被刚走到门口的吕太一听见了,他的身子不由猛地一震。
“你是说,他竟然说哀家干政,是国之不幸吗?”崔小芙的内宫,她一边喝茶,一边冷冷地问道。
吕太一点了点头,一脸谄笑道:“千真万确,奴才听得清清楚楚,皇上确实是这样说。”
“他好大地胆!”
砰!地一声脆响,崔小芙已将手中地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砸得粉碎,“哀家要废了他!”
“太后息怒。”大宦官冯恩道连忙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劝道:“太后请息怒,皇上不过是个孩子,他还有很多事不懂,请太后原谅他!”
“三岁见老,皇上已经十岁了。”旁边吕太一阴阴地说道。
“你闭嘴!”
冯恩道怒极,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卑鄙的小人,又苦心劝崔小芙道:“太后,不看僧面看佛面,洛王为太后鞍前马后效忠,太后也要考虑他地感受啊!”
崔小芙慢慢坐了下来,冯恩道从另一个侧面提醒了她,自从上次大朝后,这几个月洛王李俅进宫探视皇上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说话也越来越露骨,有一次竟然提到了李邈的亲娘,那自己又是谁?他难道忘了当初的约定了吗?
崔小芙忽然意识到,李俅是有做太上皇的野心了,他想认回这个儿子。
想到这,她心中一阵烦乱,这几个月她事事不顺,崔庆功最终还是拦截了漕船,等于当着天下臣民的面,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最后漕船被韦德庆夺走,送了一半进京,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让崔小芙痛恨崔庆功的并不是他截了漕船,而是他胆大妄为,竟然将李怀砍成残废,直接导致了李怀兄弟与自己反目成仇,跑去和李侨结盟,让自己辛辛苦苦夺得的兵部又成了水中月影,要不是张焕也在夷陵遇刺,她简直有点怀疑这件事就是他一手策划。
也正因为李怀的反目,使得她对李俅的依赖更重了,李俅掌握着最大的一股皇族势力,如果没有他的支持,自己的正宗地位恐怕就会大打折扣,可李俅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便肆无忌惮地想认回自己的儿子,现在李邈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恐怕就和他有关系。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快步走进房间,低声对崔小芙禀报道:“太后,洛王又进宫觐见皇上了。”
崔小芙一呆,她不由长叹一声,难道自己真的只能忍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