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的府上在四更不到便开始忙碌了,下人们开始烧水、做饭,裴莹则带着杨春水给张焕准备官服,梳洗、更衣,忙得不可开交。
但今天要上朝的主人却显得十分悠闲,他起床后便呆在静室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殿中监派人送来朝会议程,这只是一个框架性的大纲,规定了朝会时间、着服、贺词等等礼仪方面的细节,至于朝会内容,上面只字不提,这一点和往常的朝会大不相同。
尽管它写得简略,但张焕还是从字里行间之中嗅到了一丝端倪,今天大唐天子李邈将出席朝会,崔小芙坐于稍后的太后席上,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信号,意味着崔小芙今天将强势出击。
张焕笑了笑,将奏折慢慢合上,这显然是专门针对他的安排,可时至今日,谁又会没有准备呢?
“老爷,夫人已收拾好了,请您去吃早饭。”门外传来裴莹贴身丫鬟娉儿的声音。
随着时间推移,他当年的许多小丫鬟都长大了,一直伺候他的花锦绣已经十八岁,现在陇右的府中管家,不久将入他房中为妾,而从前伺候裴莹的小秋也在去年嫁给了蔺九寒为次妻,年初时听说她已生下一子。
这个丫鬟娉儿是孙管家的小女儿,去年接替小秋,今年只有十五岁,张焕站起身,走出了屋子,小丫鬟乖巧地行了一礼,道:“夫人说时间已经不早,吃罢早饭老爷就该出发了。”
“我知道了。”
张焕快步来到前堂,大堂里灯火通明,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早饭,周围站了十几个侍女,见他进来,裴莹连忙上前笑道:“今天估计朝会的时间会很长,所以多准备一点,让你吃饱了再走。”
“多谢夫人!”张焕笑着点点头,坐了下来,他伸手拈起一个馒头,刚啃了两口,门外却急匆匆跑进一人,禀报道:“老爷,楚尚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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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天边显出了鱼肚白,黑色的天空在渐渐褪色,大街上已经开始有马车奔行,大多是进宫参加朝会的官员,有被家丁重重护卫的高官,也有单身骑马而行的低品小官,橘红色的灯笼在马车上摇曳。
越往大明宫方向,上朝的人数越多,浩浩荡荡,汇成了一道蔚为壮观的上朝大军。
张焕和楚行水同乘一辆马车,今天楚行水是专门有事来寻找张焕,他将车帘放下,低声对张焕道:“昨晚裴俊来找过我了。”
在上朝的前一晚来拜访,这里面显然透露着太多的玄机,“他说了什么?”张焕不露声色问道。
“是关于内阁,他提出一个新的方案。”楚行水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张焕。
“一共是九人,三人首席阁僚,裴俊、你、还有李勉,太后将旁听内阁会议,不占名额,其余六人为辅助阁僚,由首席阁僚每人各提名两人,可随机变动。”
张焕一边听,一边翻看册子,册子是裴俊亲笔所写,是专门给自己的一份,通过楚行水来转交,这是裴俊根据朝廷所形成了三大势力所做出的新的权力调整,崔小芙身为太后,她当然不能为内阁大臣,但她却可以旁听会议,无形中便占了人数的上风,她在朝中的势力虽大,但实力不足,所以裴俊便用内阁人数占优来弥补她这个弱项。
沉吟一下,张焕又问道:“崔小芙的辅阁可确定出来了?”
“他没有说,不过我也能猜得到,一个是崔庆功,一个必然就是韦谔,这两人都是实力派的人物,也是她崔小芙目前最为缺乏的力量,而裴俊的二人,一个是户部侍郎卢杞,另一个则是吏部侍郎裴佑,只可怜那个王昂,没有了基业,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这,楚行水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他何尝不想得到自己的位子呢?之所以一大早赶来,为的就是要从张焕这里拿到一个名额,从庆治元年开始,他们楚家就一直就是内阁成员,他可不想被排斥到朝廷的权力圈之外。
但他也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决定下来,他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着张焕的结论。
张焕确实是在考虑他的两个名额,一个不用说,必然是楚行水,而另一个名额却让他有些为难,按他的本意是给张破天,借此机会重振张家,但这样一来,崔家就被排斥到权力圈之外。
只沉思片刻,张焕便有了结论,应该是崔寓,这不仅仅是因为崔寓是左相国,更重要是崔寓的身后是崔圆,是潜力依然巨大的崔家,他必须要将崔家牢牢拴在自己的战车之上。
忽有所感,张焕一抬头,只见楚行水正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流露出了紧张之色,他微微一笑便问道:“舅父可愿为我的辅阁?”
“那是当然,我不助你难道还助裴俊不成?”楚行水也笑了,一颗心悄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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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速度开始减慢了,前方丹凤门附近已是人满为患,丹凤门前的大街上已经不准任何人通行,数千千牛卫的士兵控制着人流,所有随行人员皆被排斥到一里之外,不得入内,所有官员都必须一一登记。
张焕和楚行水在登记后便各自分手,此刻,一轮红日在滚滚的云海中喷薄而出,东天际紫色的霞光布满了天空,丹凤门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官员,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议论着今天朝会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众人见张焕走来,皆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让开一条路,张焕一边和官员打着招呼,一边缓步前行,这时,他看见前方不远处十几名官员正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为首之人正是韦谔。
韦谔一扭头看见了张焕,他脸色一变,随即冷笑一声,便拉过一人走到张焕面前。
“听说张尚书荣任内阁三首之位,春风得意啊!”
张焕淡淡一笑道:“张焕久不在朝廷,其实这内阁之位对我意义也不大,如果韦世叔有兴趣,我让给你如何?”
“张尚书是在挖苦我呢!”
韦谔冷冷一笑,他拉过身旁之人对张焕道:“我这位侄儿,张尚书可认识?”
入眼是一位断了左臂的男子,身材瘦长而蕴藏着力量,皮肤黝黑而富有光泽,目光冷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正是进京来述职的韦德庆。
“德庆兄,我们应该是老相识了吧!”张焕望着他微微笑道。
“不错,若没有张都督反戈一击,我韦德庆岂能有今天,张都督当年之恩,在下铭记于心。”韦德庆毫不留情面回击道。
“彼此!彼此!那我们就看谁笑到最后吧!”张焕向韦谔一拱手,转身便走了。
韦谔一直凝视着张焕的背影走远,他才咬牙切齿地对韦德庆道:“你要记住了,此人是我韦家不共戴天之敌,你若能夺回陇右,我便将家主之位让于你。”
韦德庆也望着张焕的背影,良久,他才缓缓说道:“家主之位,以嫡长子而居,德庆不敢妄想,但若要张焕的人头,德庆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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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浑厚而悠扬的钟声在大明宫上空响起,这是大朝正式开始的钟声,丹凤门广场上的人潮开始涌动起来,大臣们纷纷寻找自己的位子,不多时,数千人便排成了长长的两队,在两名侍御史的引导下,沿着龙尾道浩浩荡荡向含元殿走去。
今天的含元殿上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琉璃砖光亮鉴人,大殿广阔而深远,两边早已按三省六部九监五寺的位置排好了坐位,另外,许多在京的地方官、没有担任职务的散官、皇族中人等等也一齐出席了朝会。
“太后、皇帝陛下驾到!”随着殿中监的一声高喊,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紧接着,一队队的宫娥和宦官从两边走来,执着罗伞、举着团扇,簇拥着崔小芙和大唐天子李邈从后殿走出。
李邈今天是第一次参加朝会,他的小脸因紧张而没有一丝笑容,紧紧地牵着母后的手,崔小芙神色冷峻,她带着儿子走上大殿,低低叮嘱他一声,李邈便松开她的手,独自走到御座前坐下,崔小芙则坐在他身边,腰挺得笔直,头一昂,示意朝会开始。
“当~”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殿中御史高声喊道:“见礼!”
众臣一齐躬身道:“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后!祝吾皇万岁、万万岁!祝太后千岁!”
“诸位爱卿免礼!”大殿上传来的不是小皇帝稚嫩的声音,而是崔小芙冷静而略显得低沉的声音。
“谢陛下之恩,谢太后之恩!”众大臣起身,各自坐了下来,朝会自此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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