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建内务府,这也就是最近张焕一直在考虑的事情,但内务府府正的人选,他一直犹豫不决,他缺少一个思路慎密且果断狠辣的心腹手下,杜梅视野不够,裴明远柔而不刚,至于带兵将领们,刚猛有余、但玩政治又差了一筹,现在李翻云的到来,无疑使他的这些疑虑迎刃而解,她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想到这里,张焕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提笔在组建内务府的决策书上重重地写下了李翻云三个字。
张焕的决策是正确的,仅仅在三天后,陇右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金城郡的春天比长安更加明媚动人,但也更加忙碌。冬小麦已经到了出穗地季节,为保护夏天的收成,整个金城郡的百姓几乎都到田间地头忙碌去了,城内显得空空荡荡。大街小巷里难得看见一个闲人。只有一队队治安巡逻兵在街头巡防。这时,一队约十几人的马车驶进了西门,从他们地装束打扮上看,应该是往来经商地商人,中间是一辆马车,车帘已经拉开,一名衣着华贵、约六十岁地男子正好奇地打量金城郡的街景,和长安比起来,金城郡显得实在是寒酸而冷清,他嘴一撇。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他很有些不明白,张焕的老巢怎么会这么破败?除了大街上的整洁和绿化不错外,其他无论是市场的繁荣还是建筑的壮观以及人口的稠密,都一无是处,那他又凭什么那样嚣张?
马车转了一个弯,向一条种满了槐树的小街行去。很快,马车便停在一座府邸的台阶前。
这里是顺化王李侨地府邸,李侨是玄宗第四子棣王李琰之子,可以称得上是嫡系皇族,他也是居住在陇右地区的唯一皇族,作为关陇集团的主要成员,这几年来。他的核心利益已经和张焕深刻地纠缠在一起。他不仅将多年的存粮无偿送给张焕,而且每年田庄收成的一半。他也是捐给西凉军,作为投桃报李,不仅他的两个儿子在陇右位居高官,而且张焕还亲口承诺他,将来他本人也会在政治上更有作为。
李侨今年约五十出头,保养得体、精力充沛,平时闲暇有多,他醉心于儒学地推广,对于陇右的教育发展,他不加余力地给予支持,更为难得是他思想开明,主张推广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表现在行动上,就是坚决支持陇右及河西的女童入学,在崔宁返回长安后,他便接过了春蕾堂的大旗,广建女子学堂,资助贫苦女童入学,在陇右及河西地区拥有崇高的民望。
一早,李侨和往常一样在后园舞剑,一名家人拿着一张名帖匆匆忙忙跑来禀报,长安有故人来访。
南阳郡公李承业,
李侨眉头略略一皱,自己多年已经不和他来往,他跑来找自己做什么?心中虽然不快,但是辈分上说,李承业还是他叔辈,李侨无奈,只得命人将李承业先请进书房,他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慢慢悠悠地走到了书房,一进门,李承业便站起来大笑道:“相别十年,贤侄竟一如往昔,没有丝毫老相,真羡慕死为叔了!”
“无思无想无所欲,自然就显得年轻了。”李侨淡淡一笑,他一摆手道:“业叔请坐!”
李承业并不理会李侨语气中的平淡,他大刺刺坐下,一眼瞥见了墙上挂地女子学堂分布图,他手指了指地图,不悦地说道:“本来京城传闻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这样,你办学是好事,可为何偏偏要去办女校,你知道京城怎么说你吗?”
李侨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业叔从长安跑来就为了指责我这个吗?”
“当然不是。”
李承业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扔在桌上,冷冷道“这是长安八十二名宗室地联名书,指责你助纣为虐,你的事情麻烦了。”
助纣为虐?李侨腾地站了起来,他脸胀得通红,厉声反问道:“张焕为大唐夺回安西、河湟,他灭掉朱、李正己叛乱,这是纣吗?在这里,老百姓能安居乐业,能吃饱肚子,许多人家还有自己地土地,这是纣吗?没有他运送百万石粮食进京,长安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也是纣吗?如果这也算纣的话,那我宁可助这样的纣!”
李承业没想到李侨会这么激动,,他连忙好言安抚他道:“贤侄,平静一下!平静一下!有话可以好好说。”
过了片刻,他见李侨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便微微一叹道:“大家都是宗室,毕竟血脉相连,大家都以支持太后、支持皇上为己任,贤侄家业都在陇右,就算独行特立大家也能理解。可贤侄为何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李侨忽然明白了李承业的真正用意,他不露声色,只低头不语,李承业以为他动了心。便继续劝道:“其实张焕对朝廷的贡献大家也承认。只是他至今不肯奉太后旨意。仅这一条便足以灭杀他所有的功劳,如果他能低一下头,效忠于太后,这样不仅我们宗室有出头之望,他张焕也能再高走一步,左相之位,还逃得过他的手吗?”
“你是要我劝张焕忠于太后吗?”李侨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用地,且不说我人微言轻,劝不了他。就算我有心奉太后为正统,也只能代表我自己。”
李承业要的就是他的这句话,他挪了挪身子,靠近李侨压低声音道:“令郎为开阳兵马使,他手下有三万人,只要他肯
不等他的话说完,李侨立刻断然拒绝道:“这没有用。就算我儿肯效忠太后,他地手下也不会听他地,业叔不了解陇右地军制,西凉军的中级军官大都进过军院,张焕亲自为院正,他们只可能效忠张焕一人,让业叔失望了!”
“老将也没有用吗?”李承业不甘心地又问道。李侨只笑着摇了摇头。是他不知道还就是不行。他却没有明说。
中午时分,在金城郡城内兜了一圈又一圈后,李承业还是终于忍不住登门拜访贺娄无忌了,如果说早上对李侨的劝降只是一道冷菜,那劝降贺娄无忌就是他这次陇右之行正式的大餐了,另一方面,劝李侨为的是投石问路以判断说服贺娄无忌的可能性,在他临行前,崔小芙和李俅给了他两套方案,两套方案只是封官许爵的厚薄度不同,但具体用哪一套方案则由他李承业视形势来决定。早晨劝说李侨的不顺利使李承业最终决定采用第二套方案,也就是最优厚的条件。
出乎李承业意外的是,贺娄无忌不仅在府上,而且还非常客气地亲自出来迎接,将他迎进府内,这使得本已凉了半截心地李承业又开始激动起来,如果能策反成功,那南阳郡王一职,也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了。
“李郡公来得很巧,我前几天去会郡铺蝗了,上午刚刚回来。”贺娄无忌将李承业请进了自己的内室,态度异常热情,就仿佛他们已经相识多年一般,连李承业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贺娄无忌的父祖有旧情,但想了半天,他也记不起自己和贺娄家有什么瓜葛。
两人进了房间,贺娄无忌神秘地笑道:“这里是静室,隔音效果极好,什么话都可以但说无妨。”
李承业心中猛跳,这就像男女之间偷情一样,暧昧的暗示已经足以勾起他丰富的想象力,在贺娄无忌目光炯炯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心软得象一个怀春的少女,心中所有地秘密都保不住了,他糊里糊涂地从怀中取出崔小芙的亲笔信,紧张地、结结巴巴地道:“这是太后给你的亲笔信,希望贺娄将军好好考虑。”
贺娄无忌肃然接过信,他小心翼翼打开,仔细地读了一遍,信写得很简单,回顾他先祖对朝廷的贡献,希望他能继承祖业,继续为朝廷效力,崔小芙也写得很谨慎,用词和内容都中规中矩,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但她的姿态却摆出来了,剩下的不能落在纸面上的话,就由李承业来口述了。
贺娄无忌看完信,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我贺娄家族一直都是忠心于大唐,请太后放心!”
他说完这句话,房间里便陷入了沉默,气氛颇有些尴尬,李承业知道下面地戏就该由自己来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贺娄将军想必也知道,当今天子是先皇所定,因其年幼由太后辅政,这可谓大唐正统,但十几年前形成地世家朝政架空了皇权,使天子虚置,时至今日,世家朝政的局面开始松动,太后掌握了一部分地权力,此为恢复皇权的千载难逢之机也,太后是希望贺娄将军能重振先祖雄风,为支持天子主政而尽一份力量,太后求贤之心,请贺娄将军三思。”
李承业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是贺娄无忌的表态了,但贺娄无忌并没有什么三思,他爽快地问道:“如果我效忠太后,给我什么封赏呢?”
李承业大喜。他就喜欢这样爽快而实在地人。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道:“太后有言。若你肯效忠于她,将封你为陇右节度使、酒泉郡王、追封你祖父贺娄余润为安西郡王,另外再加赏黄金五万两、美女百人。”
这已经是崔小芙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贺娄无忌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表情,仿佛这些封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顿了一顿,他淡淡问道:“这次李郡公来陇右,还有何人知道?”
“贺娄将军请放心,我是秘密来陇右,除了太后和洛王外。再无人知晓。”他忽然想起上午的李侨,但他还是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话绝无虚言,随即他眼巴巴地望着贺娄无忌,就等他拍拍自己地肩膀,说一声,诚如君命。
贺娄无忌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李承业心中扑通!扑通!乱跳,也跟着他一起嘿嘿傻笑,贺娄无忌地笑声忽然一敛,带着一丝嘲讽地口气道:“李郡公可知道我为何将你请到静室?”
李承业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意?
贺娄无忌冷冷一笑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都督组建了内务府,就是为了防止象你这样的人渗透。很不幸。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要借你的人头向都督表示忠心!”
“来人!”贺娄无忌一声厉喝。十几名亲兵呼涌而出,抓住李承业的发髻便向里屋拖,李承业已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动,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娄将军,饶声音嘎然而止,须臾,亲兵将李承业的人头捧了出来,贺娄无忌望着他冷冷一笑道:“要怪你怪你太蠢,我已经说过只效忠大唐,你却没听出来。”
“把他装进匣子里,连夜给都督送去。”
长安永阳坊位于长安城的最西南端,是中下层百姓聚集之地,坊内随处可见在地上摆摊或者推着独轮车的流动商贩,京兆尹和长安县的衙役也不过问,贫苦人家谋生不容易,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去过问。
在永阳坊的北面住着这么百十户人家,都是荥阳郡管城县人,安史之乱中从家乡逃来长安,经过几十年地繁衍,已从最初的十几户人家发展到了二百余户,近千人,平日他们以卖苦力为生,大多也不识字,由于他们彼此团结,也无人敢惹他们,不过就在他们中间却有一户书香门第,姓黄,黄老爷子学识渊博,是乡人中的文曲星,乡人们写信、写墓碑、写状纸等等弄笔杆子的事都是由他代劳、
黄老爷子曾经在管城县当过主簿,身边也无老伴,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后半生便是在培养儿子中度过,儿子也颇为争气,在庆治十一年二十岁那年,一举考中进士,是当年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人。
只可惜他没有后台,在随后的吏部考中落榜,十年前经人介绍,在长安一个大户人家做了西席,每月领二十几贯钱,赡养老父,又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平淡而悠闲。
此人叫做黄云卿,性子随和,他从不与人争斗,见到乡人,无论是拉车地小贩,还是当差的小卒,他都会拱拱手问好,每天早出晚归,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当差?具体做什么?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其父一样,都肯帮助乡人,大家也相应敬他三分。
黄云卿三十余岁,长得斯文而秀气,他现在所服务的主人,正是洛王李俅,三年前被人介绍给李俅,做了他的文书,也就是整理卷宗、抄写书信一类,却不是他的幕僚,地位不高,但他却能接触到一些重要的文书。
这天上午,黄云卿还是和往常一样,先从巷子里走出,约走了二里路,他才招手叫了一辆马车,吩咐一声,“去延福坊!”便登车而去。
上了马车,黄云卿一般都是闭目养神,今天也不例外,可是走了约一刻钟后,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朱雀大街,离延福坊已经很远了。
“喂!车夫,你搞错了吧!我要延福坊,不是朱雀大街。”他使劲敲打车壁,心中十分生气,三年来他从未迟到过,今天恐怕就来不及了。
他见车夫并不理睬他,继续向前走,黄云卿有些动怒了,又一次猛敲车壁喊道:“你听到了没有!我要去延福坊。”
“黄先生请息怒,是我家主人请你去一趟。”他地身后忽然传出了一个低沉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