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郎,我会去救你的朋友,但不是现在!”
张若镐慢慢转过头,盯着张焕的眼睛道:“你应该明白,太早介入会使崔圆警惕,也会使韦谔利用于我,使我身处被动,所以应是韦谔出头为先锋,让崔圆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我再相机而动,或联合裴、韦,或争取楚、杨,或从中调和,从而使我张家得到最大的利益。”
“可是如果延误了时机,反而会更加被动!”
张焕摇了摇头沉声道:“家主想过没有,人被官府抓走,崔圆必然已知晓此事,为平息它的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然后把县令推出做替罪羊,既可以转移公众注意力,又能博得大公无私之名,反之,如果家主出头过问,至少会使崔圆投鼠忌器,不敢随意杀人,从而保住二人的性命。”
张若镐没有回答,半晌,他才瞥了一眼张焕,淡淡一笑道:“一个小小的崔雄冒功案其实不值一提,它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博弈是我大唐的右相之争,你明白吗?”
张焕沉默了,此时他已经明白,家主根本就不想去救赵严和郑清明,甚至还有意牺牲他们,让他们之死成为一个新的筹码,不错!张焕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高明的权谋手腕,如果他是张若镐或许也会这样做,但赵严和郑清明是他的挚友,他必须去救,这已不仅仅是朋友之情,这更是一种责任。
张若镐也似乎理解张焕的心情,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我一直看重之人,甚至我还打算立你为家主继承者,所以你要从大局考虑,要为张家的利益着想,这次相位之争是一次机会,若抓住了,我张家就会由此翻身。”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躬身施一礼道:“那我就告辞了!”走了两步,他又忽然想起一事,对张若镐道:“家主,我还有几个朋友,处境都十分危险,我想让他们住到家主的官邸,不知是否方便。”
张若镐笑呵呵点了点头,“不妨,你让他们住过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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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焕缓缓在朱雀大街上行走,天色已近黄昏,清冷的残阳洒在身上,使他的心情越发沉重,如何才能将赵严和郑清明救回来,这已经是十分紧迫之事,如果让他们过了夜,就有可能被崔家杀人灭口,当然这只是可能,但就算只有一成的可能,他张焕也不敢冒这个险。
张焕沉思片刻,掉转马头便向延寿坊奔去,延寿坊虽然毗邻西市,但它远没有平康坊那样繁华昌盛,坊内冷冷清清,只有靠近墟市一带比较热闹,普通人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庆治十六年新年而忙碌。
陇右书院在延寿坊有一个分院,其实就是一个驻京办事处,主要是用来给进京考试的士子们住宿,这也是陇右书院与众不同之地,一贯的军事化管理使它对士子们的要求更加严格。
分院占地颇大,里面房舍简陋,一块大校场占去大半面积,夕阳下,还可以看见有士子在驰马射箭,张焕刚进大门,迎面便见辛朗正向外走来。
“百龄兄!”
张焕快步迎了上去,辛朗见是张焕,惊喜道:“去病,你怎么会来?”
“有些麻烦事!”张焕将他拉到一旁,便将所发生之事一一告诉了他,最后歉然道:“我不想分了大家的心,所以才隐瞒此事,不料反而坏了事,是我始料不及。”
辛朗想了想,便道:“不如这样,我来发动陇右书院的士子去请愿,要求官府放人。”
“你能发动多少人?”
“三、四百吧!”
张焕摇了摇头,如果有上万人还差不多,人数太少反而会促使他们杀人灭口。
辛朗也明白张焕的意思,他低头沉思一下,又道:“韦尚书明后日就会抵京,此事他必然会插手。”
张焕还是摇头,他也想过这一点,可就是担心熬不过今晚,现在已是黄昏,时间不等人了啊!
“百龄兄的心意我领了,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张焕勉强笑了笑,拱拱手转身便去了。
辛朗望着张焕的背影,他忽然心一横,追上去道:“此事也是我为救韦清引起,责任在我,说吧!去病需要我们做什么,我绝不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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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降临,兴道坊万年县衙一片安静,在县衙斜对面的一间独院里,张焕带着十五名士子在等待时机,这是他用二十贯钱租了三天,虽然房东疑惑,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们迅速搬走了,天快黑时,林巧巧来探过监,赵严二人还在衙内,被关在一间小屋里,并没有收监,这就给张焕的行动带来一线希望。
林巧巧已经回去,小院里士子们在做最后的准备,一根两丈长的木柱一头已经被削尖,这是他们用来救人的主要工具。
“大家听着,撞开墙大家就跑,动作一定要快,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做!”
众人都点头答应。
张焕快步走到门口,向街道两边望去,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附近有没有埋伏?
夜很静,县衙附近一个行人也没有,这时三名士子远远跑来,他们对张焕道:“我们已看过周围三里内街巷,并没有什么异常。”
张焕点点头,他最担心这是崔圆所用的计策,诱引他们来一网打尽,如国是那样,他宁愿放弃救人计划。
现在周围三里内没有埋伏,那他们就有时间逃走,即使三里步外有埋伏,逃跑也来得及。
他想了想,又取出一封信,交给一名士子道:“
如果我们有什么意外,你就把这封信交给张尚书,请他来相救!”
士子接过信,迅速离去。
最后一件事也安排妥当了,张焕便丢掉一切杂念,目不转睛地盯着县衙后院的方向。
又过了一刻钟,县衙的后院方向忽然腾起一片火光,在强劲的夜风中火光迅速扩大,已经隐隐有喊声传来,时机到了,十六名士子扛着巨大的木柱向县衙侧面冲去,他们一边跑,一边向来救火的民众们大喊,县衙后街的场面十分混乱。
“一、二、三!”一根粗大的木柱向墙壁撞去,‘轰!’的一声,墙壁晃了一晃,凹进一个大坑。
“再来!”张焕低喝一声,众人后退五丈,“一、二、三!”木柱再一次向墙壁的凹处冲去,再一声闷响,已有百年历史的土墙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强力碰撞,一下被撞出一大洞,士子们丢下木头便逃,而张焕身子一闪,却从大洞冲进内房中。
这间屋子是衙役们平时休息之地,夜晚值勤的衙役都去救火了,房间里空空荡荡,赵严和郑清明二人就关在对面的一间空屋里。
张焕冲到过道上,过道对面有四、五间屋子,皆房门紧闭,张焕一眼瞥见其中一扇门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还有些酒菜,不用说,赵严他们便被关在这间房里。
这时辛朗与宋廉玉也跟了过来,三人一起发力,片刻便将房门劈的稀烂,张焕一脚将门踹开,房间里黑漆一片,但从走道上映入的微弱光线下可以看见房间墙角里蹲坐着一人,另一人则躺在地上。
见有人拿刀冲入,蹲着的那人吓得声音都变了,“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正是郑清明的声音。
“清明,是我!”张焕一步冲上来,拉住了他,“把赵严叫醒,你们快跟我走!”
郑清明也听出是张焕的声音,心中欢喜得要爆炸开来,他猛地站起来刚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急指着地上的赵严道:“去病,赵严被打坏了!”
“怎么会这样?”张焕急忙跪下,仔细看了一看赵严,只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来不及了,以后再说!”
张焕一把将赵严抱起,带着众人冲了出去,大街上已经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拎着水桶去救火的百姓。
士子们已经跑到街头,就在这时,县衙周围几十间房子的土墙突然倒塌,从房子里冲出大批骑兵,约百余人,他们全部都顶盔贯甲、浑身杀气腾腾,战马疾驰,片刻便追上了所有的士子,用长戟将他们赶回来。
“大家不要反抗!”
张焕大喊一声,他已看出对方并没有当场杀他们之意,保住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士子迅速靠拢在一起,他们背靠着背,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与惊惶。
骑兵们交叉纵横、飞速闪驰,片刻便将他们围得跟铁桶一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统统给我蹲下,若不听令我就视同你们谋反!”为首军官冲到他们面前大声喊道。
士子们一齐向张焕看来,等待着他的决定,张焕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已经考虑周全,但崔圆还是棋高一筹,不过自己还安排了最后一步棋,还有希望。
他摆了摆手,“大家蹲下吧!”
众人纷纷抱头蹲下,就在这时,从东面飞奔来十几匹马,护卫着一辆马车,缓缓在骑兵们身后停下,从里面走下一名魁梧的老者,神情冷漠,快步向这边走来。
骑兵们对老者的到来似乎很惊愕,那名军官迎上去极为恭敬地跪下行礼,那老者指了指圈内的士子,口气严厉,在低声呵斥什么。
张焕心念急转,他是谁?怎么这么巧赶来,难道会是崔圆?不会!此时他决不会露面,张焕似乎又隐隐看到了一线希望。
过了一会儿,那军官向老者行了一个军礼,转身一挥手,百名骑兵俨如一阵风似的飞驰离去,大街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那老者背着手慢慢走到张焕面前,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他,微微笑道:“你就是张若钧家的十八郎吗?”
张焕点点头,将手中的赵严递给辛朗,躬身向老者施一礼道:“多谢前辈搭救,请问前辈尊姓!”
那老者并不回答张焕,他瞥了一眼县衙墙上的大洞,忍不住呵呵笑道:“敢烧回纥人军粮;又敢砸破官衙救人,真可谓胆大包天,不过我喜欢。”
张焕猛地想起一人,他惊讶道:“前辈难道是......”
那老者脸色微变,一摆手打断了张焕的话,冷冷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速速离开此地,若崔庆功知晓他手下放了人,我就救不了你们第二次!”
说罢,他转身便向马车走去,向随从叮嘱了几句,登上马车便迅速离去,他的随从上前对张焕施礼道:“主人有令,命我护送公子出城,请随我来!”
张焕怔怔地望着马车背影,他慢慢跪下,向马车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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