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长睫一颤,那瞬,终是按捺不住地脱口而出。
“简直……荒唐!”
对。
在古代,太监无法生育,常会广受义子,以传承香火。
可她还从未见过,有人竟会把皇室血脉留给想好的太监抚养……
恐怕,还不止是想讨吴达欢心罢。
这一动作,收养了楼隐这皇室血脉,那位上任东厂提督,岂非彻底也上了太后的船?
一来,彻底找到了隐瞒辛秘的筹码;二来,也不怕这相好往后不尽心支持……
一石二鸟,可真真是好算计!
可……“如此行事,怎配为人母?”
云倾冷然道,对那位太后厌恶更甚。
楼隐却是一哂,淡声道。
“或许,她以为,起码给留了臣一条命,一个完整的身子,一个亲起的名字罢。”
闻言,云倾却是心下一颤:“你的名……”
她这才察觉,虽他言己是“吴达”的一子,却并不随其姓。但——
殷晔,晔为“日华”,如艳阳,承载的是光明之意。
而楼隐,隐却只是“隐匿”,全然避于黑暗之中,带着的,是满满的恶意……这是什么好名字么!?
更别说……“你身上的毒,也是她令人下的罢?”
既然是送给吴达传承香火,太后必然不能真让楼隐成为阉人,但为了不让他威胁到殷晔……
“是。”
楼隐肯定了她的猜测。
云倾一顿:“解药,在慈宁宫……?”她想起了他那日“夜探慈宁宫”。
“娘娘果然聪慧。”
楼隐轻笑出声,撩起了云倾颊边的发丝。
转瞬,他微一垂首,又埋入了那白皙的脖颈间,毫不客气地自己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然后,静静听着其追问——
如何得知了真相?这些年的遭遇?……
怀中女子的语气带着怜惜和紧张,常常斟酌着用词,似是唯恐伤害爱人半分。
楼隐一一作答,却是波澜不惊。
其实,往日的经历的种种,过于苦涩,却也早在渐变得模糊起来——
七岁以前,他只以为自己是个毁容又身中奇毒的普通弃儿,幸运地被义父所收养。
而事实上,吴达的养子并不只一人。
他虽为皇室血脉,但隐匿沦落到宦人之家,却也不会有任何优待。
甚至,因为貌丑和真实的皇子身份,伺候帝王憋了满心怨气的吴达,给他的,是最严苛的待遇。
但,即使常常遭受打骂,即使东厂秘训甚苦,即使被同视为低贱阉人,他依旧满怀感恩,尽力地成为义父手下的……一条狗。
未料。
七岁那年,吴达的诞辰前,他第一次完成了东厂的任务,得到了正式的厂卫腰牌。
于是,他用上了新学的敛息之法,躲到了吴达房中,想给义父一个惊喜。
却望见了那幕。
从宫中出来“探亲”的貌美妃子,和东厂提督滚到了一处,玩乐后,调笑地谈起了两人的“儿子”……
他才知道,自己的一切,不过全是谎言。
可笑至极!
而身上的毒,损毁的不止是容貌,还有寿命,一旦断了药……
于是,两人商议着,何时给他找上通房,下了种,便彻底解决掉他……
当时是,万念俱灰。
但只凭着一点卑微的求生欲望,他挺了过来。
一夕间,便彻底告别了仅剩的一些单纯。
从此,他步步为营,不断筹谋着……
他不是从小便有母妃无私护航的亲生兄弟,他能依仗的,是能立时置他于死地的东厂恶宦……
那么,便只能用命去拼!
一次次,完成最隐秘最困难的任务;一点点,收买手下积蓄力量。
直至成年,他终于将吴达暗斩,收拢了其全部势力。
但……那所谓的母亲,手中却依旧握着掌控他生死的药。
那日,雍容的妇人握着他的命门,上门让他倾力支持殷晔登位时,终于杀死了他内心最后一点侥幸。
因此前几年,即使他得了更高深的功法,一点点化去毒素,却也从不敢表露半分。
他知道,不夺位,等着自己的,便只有……死!
但再次蛰伏,为谋划天下,他却重新看到了更多:四海之积弱、政局的弊病、殷晔的无能……
视野一开阔,昨日种种,纵是痛心彻骨,在这天下中,也渐渐褪去……
此刻对着云倾,他却又如此详尽地回忆了起来。
直至楼隐抬起首,见她凤眸微垂,似有水汽氤氲——
他却突地叹了口气:“娘娘不必难过。臣其实……早便放下。”
“你……”
云倾长睫一颤,微微一侧,不让他看到她眼底的泪意。
“谁说我难过了?”
又转移了话题:“今夜,也是你的生日罢?”
楼隐一顿。
却见她笑了起来:“你猜,我给你的寿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