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油一点,牢房里瞬间亮了起来,李延顺势坐在桌前,无聊的打量着四周,这间牢房是由石头砌成的,四周没有窗户,此刻封闭着的那扇铁门是唯一的出口,自昨日他被关进来后,一个人都没有来过,就连巡逻的差役,送饭菜的狱卒都没有,整个牢房寂静的可怕。
刑部大牢他不是没来过,从前送那些绊脚石时也来过,他也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进来,可头一次进来却遇上了麻烦。
李延不禁自嘲一笑,他住的这间牢房特殊的紧,绕是他官拜左相也从不知刑部里头有这样的牢房,看来想关他的人还真是煞费苦心。
就这么在桌前坐了一日,期间李延又续了两次灯油,拿起桌上的木勺准备续第三次时,李延手下一顿,看了眼门外,复又将灯油续好,放下木勺后笑笑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苏灵鸢拿着钥匙打开牢门闲庭信步的进了牢房。
李延被关了两日一夜,虽是一脸疲态,人落魄了些,精神却好的紧,苏灵鸢站在桌前不远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是很熟稔的跟他打招呼,“左相大人,别来无恙。”
在苏灵鸢进门的那刻李延就注视着她,印象中,这是他第二次见苏灵鸢吧,头次见是宫中的乞巧宴,苏灵鸢凭自己的医术救了惜妃,更难得的是苏灵鸢面对动怒的皇帝那股从容不迫的气质让他侧眼。
这一次见她,他觉着苏灵鸢变了不少,身上那股气质变了,从宁静变得凌厉,尤其是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眼神,虽波澜不惊却让人胆战,那是上位者才有的眼神,绕是看惯了从前的皇后娘娘李承婉的眼神,也不得不说苏灵鸢身上的威压比李承婉更胜一筹。
苏家这小丫头不简单呐。
李延轻笑了笑,见惯了大风大浪,一个小丫头他还不放在眼里,“远来是客,建宁郡主请坐。”
苏灵鸢也给他面子,顺着他的手势在对面坐下。
两人坐下后却是一言不发似乎都不着急,苏灵鸢随意打量着这间牢房,李延盯着桌上的油灯出神。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李延终是正眼瞧了苏灵鸢,“大牢苦寒,若无事,建宁郡主请回吧。”
苏灵鸢微微笑笑,这才开口,“本郡主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左相大人可否为本郡主解答一二?”
“若是李某知晓,定当为郡主解答。”
苏灵鸢点点头,似是很满意他的回答,继而眉头微皱,颇为不解道:“不知左相大人每夜梦回之际可否听到过那十万苏家军痛苦的呻吟?可否梦到过十万苏家军来找你索命?若是十万太多的话,哪怕其中的一位也行。”
听到这话,李延明显一愣,苏灵鸢竟然知晓这件事,这件事他与沈敛做的滴水不漏,就算是苏老国公都不知晓,苏灵鸢一个小丫头怎么知晓。
李延以为苏灵鸢是在套他的话,故而淡定道:“多谢郡主关心,李某每日夜里都睡的很是安稳,连一个噩梦都不曾有。”
“哦?”苏灵鸢面上带着一丝疑惑,嘲讽的语气毫不掩饰,“左相大人策划了一个完美的局,导致本郡主的父母与十万苏家军命丧火海,难道左相大人恶事做多了,想不起来这一桩了?竟然如此的心安理得,本郡主还真是佩服。”
言尽于此,李延算是确定苏灵鸢知晓十年前那件事,可知晓又如何,局是他策划的,但他是奉了圣令,就算苏灵鸢要查,皇上也不会允许。
李延微不可见的勾起唇角轻蔑一笑,“建宁郡主,史书记载令堂与十万苏家军战死于沙场,怎么,郡主这是硬要往李某身上泼脏水?”
十年前他与沈敛来往的书信早已被他所毁,就连沈敛的他也通知沈敛尽数毁去,皇上下的圣令亦是口头的,他既无把柄落下,又怎会惧怕苏灵鸢。
苏灵鸢摇头笑笑,眸中带着一丝玩味,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延。
李延迟疑的接过信,打开后他便愣住了,信上是他的字迹,章是他的章,他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是他的无误,可这怎么可能?
“这封信是我从沈敛那取来的,他为了防止日后你推他出去送死,便将与你来往的书信留了下来,正好,给本郡主行了个方便。”苏灵鸢觉着自己十分的好心,李延有什么不懂的,她会一一告知。
此时此刻,李延在心里将沈敛骂了个狗血淋头,十分后悔跟那个没脑子的人合作,这下他们两个人都得完蛋。
李延十分怨毒的盯着苏灵鸢,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此刻的苏灵鸢早已被凌迟了。
对此,苏灵鸢十分不屑,曲手敲敲桌面,不客气道:“左相大人这心理素质可不行啊,还有待提高,不如本郡主讲个故事帮你提高一下吧。”
不管李延愿不愿意听,苏灵鸢这故事是讲定了,“当年护国公府因功高震主为当今圣上所不喜,是以你便将计就计顺着皇上的心思策划出一系列的阴谋,你与沈敛合谋,等着我爹娘战死沙场后苏家无人接管苏家军沈敛便可以取而代之,左相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苏灵鸢所说大致吻合,当年皇上的确忌惮苏家,所以就让当时身为吏部尚书的他全权处理此事,他经过核查,发现沈敛此人颇有野心,是以便与沈敛合谋,伙同北秦谋害了苏将军夫妇。
“建宁郡主这个故事讲的好,只是李某听的不大明白。”李延死不承认,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此案涉及当今圣上,只要他不承认,苏灵鸢并不能奈他何。
苏灵鸢摇摇头,一时觉得好笑,“左相大人,当年那一役北秦明明没输,为何要送一质子,我想左相大人也不知晓是何缘故吧?”
经苏灵鸢这一提,李延顿时陷入了沉思,当年那一役,朝中百官不知晓,他不可能不知晓,他与沈敛合谋,不给苏将军提供后援,沈敛故意将军情透漏给北秦暗探,这才导致苏将军战死沙场,后来这一场战役传到朝堂便是苏将军与十万苏家军气于敌手。
百官中知晓此役真实情况的本就不多,再加上皇上有意镇压,此事在朝堂也就被压下去了,而军营中有沈敛坐镇也无人敢反抗,是以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但北秦并没有输是真,苏将军凭自己的本事与北秦敌兵同归于尽,真正意义上来说是平手,然而北秦却承认此役输了,并且送了秦欢来南楚当质子。
此事他很是疑惑,记得当年他向皇上问起过,皇上是怎么回答的,不该问的就别问,当时皇上的表情骇人的紧,此后他便再没提及过此事。
“不知建宁郡主可知晓一二,也说来让李某听上一听。”李延问道。
苏灵鸢毫不掩饰的嘲讽一笑,继而缓缓开口,“皇上与北秦皇帝早有合作,北秦出兵,南楚派我爹领军出兵,继而我爹被害死,北秦皇帝带走我娘,北秦承认战败,送质子来南楚。”
“你娘还活着?”李延惊讶的反问,照苏灵鸢如此说法,她娘被北秦皇帝带走的确还活着。
“是啊,左相大人意外吧。”苏灵鸢半是嘲讽半是心酸,她爹娘为了南楚江山甘愿战死沙场,到头来却被自己效忠且信任的君主出卖,这是何等的悲哀,她想,世间最悲哀之事莫过于此了吧,被自己的信仰出卖。
一时之间,李延也不知该说什么,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多的是,对于算计苏将军一事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可皇上出卖苏将军夫妇一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连为自己出生入死的臣子妻子都能出卖去换自己的利益,这样的皇帝会救左相你?”话外之音便是左相你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再做打算吧。
李延本也没想等皇上救他,跟随皇上多年,皇上的自私无情他也是领教过的,他若想从天牢出去自会想办法,“李某不劳郡主担忧。”
苏灵鸢笑了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笑,她本就生的美,如此一笑,更衬的皎如明月,“左相大人,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自五岁亲眼目睹爹娘与十万苏家军葬身于火场始,就立誓为他们讨个公道,这十年来我也就做了这么一件事,左相大人,你说我会放过你吗?”
李延被苏灵鸢身上的威压骇的心惊,此刻的她犹如从神界而来的绝美神女,孤傲冷厉的站在九天之上俯瞰着世间渺小的人类,仿佛大千世界无数人的性命皆在她一人之手。
李延不可置信的甩甩头,心里想着苏灵鸢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不会将他怎么样的,默念了几遍后,他发现这个想法说服不了自己,实在是苏灵鸢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太过骇人,让他不由自主的信了她的话。
心里虽这么想,李延却嘴硬道:“李某拭目以待,等着郡主的不放过。”
苏灵鸢当即抚掌三声,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牢房,“既然左相大人不死心,本郡主就好心再讲一个故事吧。”
苏灵鸢的故事虽讲的很烂,但她就喜欢听故事讲故事,难得有人听她讲故事,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二十多年前,当今圣上还未登基之时,当时的皇子妃李承婉在分娩之时,左相大人用自己的儿子换了小皇子,也就是如今的三皇子,之后左相大人待三皇子比自己的亲儿子都亲,处处为其出谋划策。”看着李延越来越崩溃的眼神,苏灵鸢心情颇好,“本郡主想,左相大人除掉我爹娘扶持沈敛也是为三皇子日后夺位做准备的吧?不得不说,左相大人真是好谋算。”
当苏灵鸢说出换子时李延就双手发抖,苏灵鸢能说出他谋害苏将军夫妇他不意外,可与换子有关的所有人如今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就算亲密如他夫人都不知晓这件事,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早就被他灭口了,苏灵鸢一小丫头片子是如何得知的?
此刻,李延看着苏灵鸢的双眸中有一丝恐惧,苏灵鸢竟然能查出来这件事,更令他心惊的是他竟然对自己的敌人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少后招在等着自己。
看着自她进门后就十分淡定的李延终于不再淡定,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恐慌,苏灵鸢就知她赌对了,得到这个消息时,她只觉得荒谬,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她本想炸一下李延,谁知竟让她得逞了。
看来她的故事还是有效果的嘛,以后她要多讲故事才对。
交谈至此苏灵鸢已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她也没必要再留下去,正欲起身离开,坐在她对面的本是呆若木鸡的李延瞬间移至她面前,一个锁喉过来预备置她于死地。
苏灵鸢顺势一躲,反身转到李延身后,拔下发上的银簪逼至李延脖颈处。
眼见自己被擒,李延眸中的杀意却是未减一分,再不复往日的书生模样,十分恼怒的吼道,“胜王败寇,郡主动手吧。”
苏灵鸢刚进门时,他听到了声响,后来在两人交谈过程中他观察过苏灵鸢,察觉不出她是否会武功,他以为依他的身手察觉不出对方的武功,要么不会武功要么是个高手,谁知苏灵鸢是后者,是他低估了对手的实力,然而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动手杀了苏灵鸢以除后患。
苏灵鸢快速收回银簪插在发上,厌恶的看了眼李延,继而视他如赃物般转过头往门外而去,“杀你脏了本郡主的手,左相大人还是等着皇上的圣旨吧。”
看着那扇被打开的铁门重新被锁上,李延恢败的瘫坐在地上,整个人了无生气如活死人般。想他李延筹谋一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官拜当朝左相,门生众多,前途无量,谁知到头来竟败在一个小丫头手中,怎叫他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