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面对“姜阮”满含深意的询问,她旧是蒙圈的。并非是她有意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姜阮”在说些什么。正想要开口询问清楚,头顶被已经笼罩着一片阴影。
“罢了……”头顶传来某人幽幽的叹声,熟悉的语调令她产生一瞬的恍惚,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人这般无奈叹息。然而没等她想清楚,她已经离开那个气息的来源。
“这些先放在一边不谈,反正依照你的手段,总不会吃亏。”姜阮的口吻带着些微的自豪,“至于你对你那位长辈,不管是恋慕还是敬仰,问心无愧即可,其他的并不重要。”
不管是恋慕还是敬仰,其实没什么区别,因为从根本上来说,世上根本没有栾绛这个人。
更加重要的是,对于仲孙沅来说,栾绛是已经坐化数百年的人了。若是他还活着,依照仲孙沅的个性,肯定要纠结迷惘一阵子,但人都已经没了……是爱慕还是敬仰,很重要?
只是她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却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她是仲孙沅啊。
哪怕在这个未来时代生活了几年,她的本性依旧没有改动,剥去眼前的皮囊,内心依旧是沧溟界的第一剑尊,就好比一个未来的人不会因为跑到过去,就变得迂腐一般。
有些事情和习惯性的想法,总需要某些契机推动,才会渐渐转变,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
仲孙沅发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不能动弹了,然而让她更加在意的却是眼前这位姜阮学长……明明是姜阮的模样,但当对方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时候,却有种被另一人瞧着的错觉。
更加重要的是……为何她会觉得学长这话的信息含量,似乎有些大?
“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回去。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可不能知道。”
“姜阮”抬手拍了拍仲孙沅的发顶。略显亲昵的举动做得十分熟稔。
虽然少年的身量没有完全长开,但两人坐着,还是他比较高,很轻松就能拍到她的发顶。
看到仲孙沅眼中闪现的询问之色。“姜阮”先声夺人,淡笑道,“不要问为什么,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有本事做到。放心。这对你并没有坏处……”
尽管面前的“仲孙沅”并不是真正的仲孙沅,而只是一缕弱小的神识,或者说是她特地放出来,用以迷惑媚蛇的烟雾弹,但终究是她本源的一部分。
等仲孙沅快刀斩乱麻地收拾掉那条在她灵识之海作祟,企图夺舍她的倒霉蛇,这一缕神识也会回归本源。到那个时候,他们两人此时此刻说了什么话,有什么交流,她都会想起来。
“姜阮”不敢冒险。毕竟这世上除了仲孙沅自己,唯有他最了解此人。
他完全可以肯定,若是让真正的仲孙沅知道之前那番对话,依照她细腻的心思,指不定会分析出什么,届时就麻烦了。不是他想要隐瞒真相,而是时机未到,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不能把握住,下场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只能狠心!
“姜阮”暗中摇了摇头。一手成剑指,轻轻在仲孙沅眉心点了一下,抽走了一小段记忆。
如果是面对真正的仲孙沅,想要取走她的记忆。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毕竟仲孙沅的实力并不弱,真正斗起来,他也没信心能压制对方,更别说这么轻松取走她的记忆。
不过现在么……一缕承载着仲孙沅记忆的小小神识而已,好对付得很。
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起,眼底的迷惘褪去。变得清明,“你……不对……你不是……”
仲孙沅下意识想要反抗,然而这片空间全在“姜阮”的掌控之下,她的反抗也只是个笑话。
察觉到这个事实,仲孙沅的眸子微微眯起,露出“姜阮”曾经极为熟悉的表情。见到她有挣脱束缚的意思,“姜阮”不敢耽搁,指尖微颤,仍旧硬着心肠抽走了那片记忆。
看着她眼底的清明之色渐渐被迷惘取代,“姜阮”脸上的温和之色渐渐染上苦涩之意。
若非有必要,他也想正大光明出现。只是这么一来,违逆天机,本就混乱的轮回就更加牵扯不清,而且他根本不属于现在,或者说是还未存在的人,如何能出现?
牵一发而动全身,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届时他还能付出什么作为失败的代价?
也许……是仲孙沅这个人的存在?呵,一旦失败,她将被当做病毒一般彻底抹去。
“姜阮”淡笑着反问道,“十三娘,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当仲孙沅从怀中消失,“姜阮”略略叹息了一声,温和的眉眼恢复冷色。几乎在眨眼之间,原本一身干净校服装束的青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白衣胜雪的年轻剑修,表情平静。
除了他自己,根本无人能揣摩出他此时此刻的内心。
“呵,当年作的死,现在真是跪着也要认下。”他的身边,出现了阴魂不散的紫衣男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知道你现在的心里阴影有多大?”
白衣剑修也不恼怒,反而语调平淡地回复道,“圣君之能通天彻地,何不你自己算?”
“嗤,你倒是沉得住气,这可不像是……”对方言语未尽,反而双手环胸意在树旁,略带着些魅意风流的眉角流露几丝意味深长之意,“看你的模样,倒是胜券在握。”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尽到职责便好,至于结果,全看天意愿不愿成全。”白衣剑修觉得此时谈“天意”,简直是对自己最大的恶意,“说起来,对于这点,圣君不是更有感触么?纵然圣君占尽上风,然而最后又如何了?我会如此,不也超出了圣君最初的设想?”
要是事情都能按照起初的设想进行,分毫不差,眼前这个男人也不会待在这里和自己傻傻相对了。凡人总爱说人定胜天,但有些事情……天意不成全,真是怎么做都白瞎。
紫衣男子被白衣剑修这番不卑不亢的对答弄得面色微僵,却没办法反驳什么。
“算了,你就继续这么不紧不慢下去,迟早有你焦急的时候。”男人嗤了一声,面色不虞地消失在原地,还未飘散的话语传入白衣剑修耳中,“这次若是失败,我想你已经有预感了。”
两人本属一脉,虽然境界相差巨大,但彼此都知根知底,如今的实力更是不相伯仲,紫衣男子能掐指算到的东西,白衣剑修也能算到。可正因为能算到,他才更加不能乱了阵脚。
“已经输不起了啊……”不知道维持那个姿势多久,白衣剑修面对空无一人的花海,终于露出冷静之外的表情,带着令人难解的倦意,“我又何尝不知?”
如果天意不肯成全,那就想办法让天意不得不成全,这样不就好了?
不知想到什么,白衣剑修眉眼变得冷冽起来,只见他翩然起身,衣袂在空中划下飘逸的弧度。不多时,那片一望无垠的璀璨花海像是冰雪一般消融不见,变成一片混沌的灰蒙虚空。
另一边,仲孙沅也开始了最后的收网,能不能钓到大鱼,全看这次了。
正如那位“姜阮”说的,她看似陷入媚蛇勾出的心魔之中,但实际上却一直作壁上观,冷冷看着事情按照自己计划好的步骤进行,故意引导这桩事情发展下去。
不管媚蛇有没有能力“问心”,勾出她内心最深处的七情六欲,仲孙沅都会让媚蛇做到。
修士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实力,而在于灵识之海。身体会被利刃损伤,但灵识之海只要不是被极其强大的外力打开,一般情况下,除非自己露出破绽,不然外力是无法侵入的。
仲孙沅神识受损,实力境界下滑是不争的事实,但底蕴还在,欠缺的只是时间而已。只要给她足够时间,她就能顺利修炼到当初的层次,到时候一条区区媚蛇,收拾起来不在话下。
哪怕是现在这个状态,媚蛇想要用强硬手段侵入她的灵识之海,依旧是天方夜谭。
除非她内心产生心魔,严谨防范的灵识之海产生破绽,不然的话,媚蛇没有可乘之机。
媚蛇虽然是蛇,生性狡诈,但仲孙沅也不弱。论心机,从未离开矿洞的灵蛇怎么比得过她?媚蛇本性贪婪,灵智又不高,面对那么强大的诱惑,哪里会想到这是仲孙沅给她设下的死局?
所以,仲孙沅就冷眼看着这条自大的媚蛇开开心心地挖坑,顺带将它自己埋进坑里。
想夺舍她?到底是谁给这条媚蛇这么大的勇气,去做这种完全不带智商的蠢事?
在仲孙沅有心误导之下,媚蛇的行事十分顺利。
仲孙沅的表现也如它预想中的那样,和那些出现在矿洞内的弱小生物一般,根本不能勘破他们自己内心最污秽的一面。情关难度,对于修士来说,也是最强的心魔!
心魔一旦生成,心境便不可能维持原状,甚至会导致境界大幅度下滑,乃至万劫不复。这个时候,也是媚蛇夺舍的最佳时机。当然,要是能吞噬掉仲孙沅体内的魂魄,那就更完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