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周薇你胡说,你想乱我心神,你想羞辱我!”
李坤嘶声狂叫起来,俊秀容颜扭曲狰狞,额际颈间青筋暴绽,双手挥舞,直呼小周后的闺名,那样子好似要对小周后动粗。~~.~~
小周后夷然不退,目光沉静,说道:“我说出这个秘密,是不想让你丧失人伦,做出人神共愤的事,你不信我的话,那你来看看你父皇——”
李坤压抑着强烈的狂躁情绪,看向榻上的李煜,李煜把头转向他这一侧,只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便闭上眼睛,两滴浊泪自眼角溢出。
李坤象被重锤当胸一击,连退三步,又开始了变脸神功,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自李坤幼时,李煜便一直很疼爱他,而李坤对这个叔父也是很有感情的,这也是他想等李煜归天后再夺李坚之位的主要原因,但现在,叔父变成了父亲,往日李煜对他的种种关爱成了一支支锥心刺骨的箭,让李坤的心感到无比羞耻和疼痛,原来李煜并不是因为他比李坚优秀而更疼爱他,却是因为李煜就是他父亲,是因为他这个私生子让李煜觉得心里有愧,这才对他格外的好,是补偿。是赎罪——
“啊——”
李坤胸中郁积的狂怒如火山爆,猛地拔剑将床榻的一侧护栏劈断,然后又疯狂地砍斫寝殿内的器具,他身后地那些心腹卫士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被狂的景王殿下砍到。
小周后脸色白,却没有躲避,一直护在李煜榻前。
李坤狂劈乱砍一阵,头上的进贤冠脱落,披头散。眼神如鬼。拄剑气喘吁吁,嘴里喃喃道:“我不信,你们都在欺骗我,这不是我父,我父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甘思谋匆匆进殿。这一向自以为智珠在握的景王府智囊一脸的惶急,惶惶然道:“殿下,大事不妙,那三百金吾卫投向太子一边去了。”
李坤大吃一惊。还剑入鞘,问:“怎么回事?”
甘思谋道:“那周宣摇唇鼓舌,软硬兼施,把殿前三百金吾卫都招纳了过去,杜麒麟约束不住那些金吾卫,现在我方只剩两百王府卫士和宫中的一百余名内侍了,只怕太子会立即下令攻进花萼相辉楼,我方势单力薄,如何抵挡啊!”
风雨飘摇,四面楚歌。都不足以形容李坤此时的心境。李坤没有想到他会失败得这么快、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严厉地打击接踵而至。他成了下贱地私生子、忠于他的手下纷纷离弃他,李坤无法承受。他已红了眼,咆哮道:“李坚不顾他父皇死活,那我何必讲什么孝道,来人,将陛下抬上步辇——”
“谁敢!”
小周后宫裙一展,踏前一步,美丽端庄的容颜别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仪,两名欲待上前的景王府卫士躬身垂,不敢上前。
李坤大怒,大步过去一把抓住小周后的右小臂,要将小周后从李煜榻前拖开。
小周后忿然甩了李坤一个耳光,“啪”地一声脆响,李坤右颊出现四道清晰的手指印。
李坤放开小周后的手臂,捂着半边脸颊,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你打我!”
小周后清亮地目光瞪着李坤:“子侄不孝,做叔母的理应管教。”
李坤双眼血红,狂叫道:“我无父无母,没有人可以打我,这人不是我父,你也不是我的叔母,来人——来人——”
又有一人奔进寝殿,禀报道:“王爷,太子一方并未动进攻,反而退后了数丈地,太子依然宣称只要王爷将陛下和娘娘送出,就不予追究。”
“蠢货!”李坤破口大骂:“那是李坚的攻心计,一旦交出陛下和娘娘,我等还有何恃怙,到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指望李坚讲信用吗?”
李坤恨恨地瞪了小周后一眼,带着手下出了寝殿,他要先稳定人心,不能再让周宣把他仅有的两百卫士游说过去。
李坚命卫士全部退入花萼相辉楼,关上殿门,然后说了一通李坚假仁假义、周宣阴险狡诈,并预言那些投到李坚一边去的金吾卫将会死得惨不堪言——
“目下形势虽然不利,但尚不至于绝望,皇帝、皇后在我掌控之下,李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必然顾及皇帝的安危而与我谈判,我将挟皇帝出京赴昭武军,连结方镇与李坚抗衡,诸位都是从我于危难之际的功臣,日后大业既成,各享荣华富贵,决不相负。”
原本人心惶惶的景王府卫士及那百余名追随李坤的太监,听了李坤地一席话,重燃信心,赶紧效忠道:“我等誓死追随景王殿下。”
李坤密嘱杜麒麟,殿中若有人再有二心,流露投诚李坚地言语,立即诛杀,绝不能再出现叛离之人。
花萼相辉楼外,李坚与周宣并肩立在一顶曲柄黄罗盖下,漫天的大雨仍在不停地倾泻下来,这样地大雨多年难遇,整个金陵城在狂风骤雨中战栗,仿佛十镇三十六州的唐国要变成洪水滔天地泽国。
闷热已经消退,最大的危机已然解除,皇甫继勋一死,忠于他的三卫兵马纷纷投降,而江北的祁宏水军已经入城。与林黑山、张匡业、蔺戟等人一道掌控了金陵局势,一面派兵捉拿景王党羽,一面封锁坊门,实际禁令。
现在,唯一的难处就是李坤依然挟持着皇帝和皇后,李坚是个孝子,现在皇宫外已然安定,他更担心父皇和母后地安危,李坤乱党现在不过三百人。本来李坚可以命军士一举攻入花萼相辉楼。但他决不肯下这个命令,他一再许诺不追究李坤之罪,只要他将皇帝、皇后安然无恙地送出。
这时,李坤在一排盾牌手的簇拥下来到花萼相辉楼最高处,指名要李坚近前答话。
李坚也在重重护卫下靠近花萼相辉楼,再次重申他的许诺。
李坤冷笑不应。等李坚说完,方道:“李坚,你若果真是大孝子,就立即准备五百辆马车和一千匹战马。释放景王府、韦铉府、卫将军府上的内眷家人,随我出京,渡江赴昭武军避难,我承诺,一到昭武军,即把皇帝和皇后送还。”
李坚身边的周宣低声道:“殿下,此事万万不能答应,若李坤挟持陛下到了昭武军,陛下和娘娘更无还京之日,而我唐国势必陷入连年内战。”
李坤居高临下。看到周宣在与李坚附耳说话。冷笑道:“李坚,若你听信佞臣周宣的谗言。不顾陛下和娘娘生死,那也由得你。我将举火焚烧此楼,玉石俱焚,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李坚赶紧道:“王兄休要莽撞,此事容我考虑一下。”
李坤道:“好,给你一刻钟时间,逾期不回复,我即举火焚楼。”说罢,退回楼中去了。
李坚急问周宣:“这怎么办?”
周宣想了想,说道:“陛下和娘娘绝不能让他带走,就是李坤,也绝不能放过,否则,唐国必陷于分裂内战,强敌环伺之下,这样无异于自取灭国。”
李坚皱眉道:“这个我自然知晓,但父皇和母后决不能不救,宣表兄,你一定要想出两全之策来。”
周宣道:“殿下先答应李坤,可行缓兵之计先稳住他。”
李坚问:“若李坤催促怎么回答?毕竟五百辆马车、一千匹战马是很好准备的,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啊。”
周宣道:“车马虽然好准备,但人不那么好准备,李坤不是要带景王府、韦铉府,还有皇甫继勋的眷属离开金陵吗?那好几百号家眷一时半会能聚集好吗?只要拖过今天夜里,就能救出陛下和娘娘。”
李坤问:“计将安出?”
周宣耳语一番,李坤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一刻时很快就到,李坤再次出现在花萼相辉楼上,得到李坚的允诺,心下暗喜,说道:“你们不要妄想拖延时间,聚齐三府家眷固然需要一些时间,但有半日足够了,今日未、申之交,我必率众出城,不然地话就一把火烧个干净。”
现在已经是巳时,距离未时末只有两个多时辰,雨虽然小了一些,但还在持续地下着,周宣请李坚去用膳,李坚担忧父皇、母后,不肯用餐,要在这里坚守,周宣也只好饿着肚子陪着,心想:“饿肚子又不能解决问题,弄得没精力应付危局岂不是更糟!”但李坚地孝心他也能理解,想到父皇母后还未脱险,寝食难安啊。
现在离李坤的最后通牒还有一些时间,周宣抽空回了一趟翔鸾坊,那一百五十名奉化府兵依然冒雨把守着坊门。
周宣带着三痴、四痴和慕容流苏进到府中,清乐公主、秦雀、纫针、林涵蕴、静宜仙子、秦博士夫妇、蔺宁都围坐在前厅,见周宣回来,都是大喜,问个不休。
周宣先请秦博士为三痴包扎刀伤,伤在左臂,一条长四寸、深半寸的刀痕,原本杀人不眨眼的鹘门女杀手蔺宁心疼得直掉泪。
三痴笑道:“不要紧,轻伤,那砍我一刀的人已被我刺死。”
周宣道:“老三,你就留在府上养伤,免得三嫂牵挂。”
三痴忙道:“当此非常时刻,自当随侍主人左右,我这点伤根本不碍事。”
周宣看了一眼犀甲不离身的四痴,笑道:“有老四陪着我就行了。你歇着,当前大局已定,李坤死期不远了。”
清乐公主恨恨道:“真没想到李坤竟敢挟持我父皇、母后,真是死有余辜——宣郎,父皇、母后还未救出,你怎么就说大局已定?”
周宣道:“斛珠你放心,今夜就能救出陛下和娘娘——哎哟,快给我们几个准备点食物,饿死了。”
吃了一些食物。周宣即刻带着四痴和慕容流苏再入大兴宫。三痴岂能因为这么点轻伤就留在府上养着,一定要跟去,不能落在堂弟——呃,堂妹之后嘛。
一路上,周宣与慕容流苏窃窃私语,慕容流苏不住点头。
周宣又悄悄对四痴道:“老四。你扮一回女人如何?”
“不行。”四痴一口拒绝。
周宣摇摇头,说道:“不肯就算了,李坤认得你,弄不好露了馅更不妙。”
四痴沉默了一会。问:“主人是想让流苏夫人混进花萼相辉楼?”
周宣道:“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皇帝和皇后。”
四痴问:“怎么混进去?”
周宣道:“扮作宫娥,给皇后送食物进去。”
四痴道:“也很危险啊。”
周宣道:“擒贼先擒王,李坤是个脓包,只要等到机会,一举制住李坤就行,流苏有这个能力。”
一边地三痴说道:“主人万万不可大意,李坤身边高手不少,不然我也不会受伤。”又对四痴道:“四弟,你就扮一回宫娥。你身材瘦小。扮作宫娥也不甚难。”
四痴默不作声,快到大兴宫时才道:“那好。只此一回。”
周宣喜道:“流苏,赶快多谢老四先生相助。他一个男子扮宫娥可委屈得很。”
慕容流苏不知四痴是女儿身,于马背上施礼道:“多谢四先生,有四先生在,我笃定了许多,不过得请个好的易容师,给四先生妆扮一下,以免李坤瞧出破绽。”
周宣笑道:“老四自己就是易容大师,等下你看着,他比你还更象宫娥。”
四痴重重地“哼”了一声,提醒周宣不要乱说话。
周宣一行赶到花萼相辉楼下,李坚迎上来道:“景王妃韦氏马上就到,宣表兄与我一道去见她。”
未时初,景王妃韦氏带着两个儿子李伯寓、李仲宣一起被送到了紫宸殿。
李伯寓、李仲宣是李坤的一对爱子,长地五岁、幼地三岁,都生得玉雪可爱,两兄弟见到李坚,认得,称呼李坚为“叔父。”
景王妃韦氏脸色白,身子微颤,内心非常恐惧。
李坚将李伯寓、李仲宣两兄弟抱在膝上,长叹一声,含泪道:“没有想到我与景王兄会置于如此境地!”
景王妃韦氏“扑通”一声跪下,哀声道:“求太子饶过这两个孩子,他们什么都不晓得。”
李坚命左右宫娥将景王妃韦氏扶起,赐座,说道:“王嫂说的哪里话,这么可爱的孩子谁忍心下手,何况我与他二人是叔侄之亲!我已与景王兄谈好,只要他不加害陛下和娘娘,我就让他离开金陵,为表诚意,我把王嫂和两位侄儿请来与景王兄相聚。”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景王妃韦氏绷着的心弦一下子松弛下来,喜极而泣,又跪下谢恩,她原以为李坚是要以她和她的两个孩儿来要挟李坤,这样就凶多吉少了。
李坚命慕容流苏和四痴这两个假宫娥将韦氏扶起,说道:“我有一事相求王嫂,王兄要求申时初就要启程,但现在韦府和皇甫继勋府上的人还未收拢妥当,还有,这雨还在下个不停,以陛下抱病之身,如何能冒雨连夜离开金陵?相烦王嫂对王兄进言,勿使陛下颠簸,让陛下留在宫中,我明日一早送王兄、王嫂过江,绝不食言,如何?”
韦氏应允道:“贱妾一定劝告王爷。”
李坚道:“来人,送景王妃和两位小侯爷去花萼相辉楼。”又对韦氏道:“陛下和娘娘昨夜至今没有进食,我命八位宫娥送一些食物进去。”
景王妃韦氏一手牵着一个孩儿,身后跟着八个捧着食盒的宫娥,慕容流苏和四痴就杂在中间,另六个宫娥都是从不同宫殿抽调来的,互相都不熟悉,自然也不知道慕容流苏和四痴是假冒地。
慕容流苏用眼角打量着四痴,暗暗佩服四先生地易容术,果然是比她还象宫娥。
把守花萼相辉楼地杜麒麟见景王妃来了,也没敢擅自开启殿门,急报李坤。
李坤赶到楼上一看,急命开门,放韦氏和李伯寓、李仲宣兄弟进殿,那八名宫娥紧跟韦氏,也一起进入花萼相辉楼。
杜麒麟一看不对劲,这不是景王妃地侍女,而是宫娥,急命卫士拦住,阻止这八名宫娥继续向前。
韦氏回头道:“这是太子派来给陛下和娘娘送饮食的。”
杜麒麟道:“除了王妃和两位小侯爷,谁也不许再进去。”
李坤从楼上奔下来,一把抱起两个孩儿,问知韦氏来意,冷笑道:“李坚以为这就能打动我送回陛下和娘娘吗?那是我地护身符、救命草,无论怎么也不会放手的。”
韦氏道:“现在已近黄昏,天又下着雨,地确不便车马渡江,就依太子所说,明日再离京,至于陛下和娘娘,我们是不送还的,以防不测嘛。”
李坤征询杜麒麟和甘思谋等人的意见,都认为明早再离京更妥当,这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若此时离京,极易被李坚所乘。
杜麒麟指着那八名宫娥问李坤如何处置?
李坤道:“食盒等物由内侍送进去,这八个宫娥知道了殿中的虚实,也不能放走,就关在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