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是奇怪,林涵蕴来时恹恹的,现在回去就跳泼泼精神旺得很了,嫌车厢闷气,要骑马,她的“云中鹤”没带来,就骑周宣的“黑玫瑰”。
周宣便步行,这崎岖道路步行反而更爽利,只是苦了铅山那几个官吏,一个个陪着周宣步行,美其名曰“安步当车”。
周宣走在“黑玫瑰”马左侧,问:“涵蕴,先前思远道长为你作法时,叮嘱你闭上眼睛,我看到你眼睛睁了一下又赶紧闭上,你看到什么了?”
林涵蕴道:“我看到八卦图在旋转,好象在不断升腾似的。”
周宣“嘿”了一声,说:“那是思远道长在转圈,把你转晕了。”又轻声说:“喂,涵蕴妹妹——”
“什么?”
“道蕴姐姐为何闷闷不乐起来了?不知思远道长对她说了什么,你去打探打探。”
探听秘密林涵蕴最感兴趣了,当即下马上车,见姐姐又戴起面纱来了,奇道:“姐姐不是答应周宣不戴面纱了吗?方才上山都没戴,怎么现在在车里反而要戴上?”
静宜仙子淡淡道:“我要戴,以后一直都戴。”
“姐姐怎么了?”林涵蕴撩起静宜仙子面纱一角看她脸色,手被轻轻打掉,静宜仙子嗔道:“涵蕴你真嗦,姐姐以前一直都戴面纱,你不早就习惯了吗?”
林涵蕴眼睛一转,装作委屈道:“姐姐好象不高兴?我病好了姐姐反而不高兴,那我还是继续病着好了。”
“说什么傻话!”静宜仙子赶紧拉起妹妹的手,柔声道:“你这两天病着可把姐姐急坏了,你现在好了。姐姐能不高兴吗?”
林涵蕴装可爱靠在静宜仙子胸前,问:“那姐姐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周宣那个家伙昨夜在马车里占了姐姐的便宜?我找他算帐,我骂死他,别看他当了侯爷,我照样骂他!”
“没有没有,哎呀,你小声点!”静宜仙子又羞又气。伸手来捂林涵蕴的嘴。
林涵蕴“唔唔”地说:“那姐姐为什么不高兴?姐姐不说,我就问周宣去。”
静宜仙子没法,只好说:“好好,姐姐和你说,你别对周宣说就是了。”
姐姐终于要招供了,林涵蕴心里暗自得意,点头道:“嗯,姐姐说。”
静宜仙子静默了一会,这才幽幽道:“思远道长说我红鸾煞气凛冽,就是因为近日不戴面纱的缘故。”
还有一句话静宜仙子深埋心底不敢说。思远道长言道:“静宜,你是天生适合修道之人,在俗世,不要说嫁人,就是亲近你的男子都会受到红鸾煞地伤害。”静宜仙子被这句话震惊了。
林涵蕴听姐姐说什么红鸾煞气凛冽,道:“我看看,我看看。”撩起静宜仙子的面纱看了看。说:“姐姐脸色很美啊,哪里凛冽了?寒风才凛冽。”
静宜仙子微微一叹,说道:“东汉王充《论衡言毒篇》把美色列为四毒之一,说美色之人,怀毒螫也,我便是那怀毒螫之人,望门三寡,害了三个人,想想恨不得早早死去!”
林涵蕴赶紧把静宜仙子紧紧抱住:“姐姐你不要吓我,我自幼没有母亲疼爱。只和姐姐最亲,姐姐再要离开我,那我也不活了!”说着哭了起来。
静宜仙子赶紧轻拍林涵蕴背脊,笑道:“姐姐说着玩呢,姐姐怎么舍得离开你!不管什么红鸾煞了,我既已入道门,就害不了别人——无量寿福。”
林涵蕴心道:“是呀,姐姐入了道门了还怕什么红鸾煞,戴什么面纱?难道姐姐是想有朝一日解除红鸾煞好嫁人?嘻嘻,姐姐想嫁谁?当然是周宣。嗯,我一定要成全姐姐这段姻缘,我是不会嫁给周宣的,但一定要让姐姐嫁给他。”
林涵蕴乘车行了一程,又要下去骑马。把她探听到的一五一十向周宣说了。
周宣皱眉道:“这可奇了。我也问了道蕴姐姐红鸾煞的事,思远道长说明年即会消除。怎么在道蕴姐姐面前却又那么说?这不两面三刀吗!”
林涵蕴笑眯眯问:“周宣哥哥,你问我姐姐红鸾煞干什么?若是明年红鸾煞能解除的话,你难道想娶我姐姐?”
周宣微微一窘,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关心一下道蕴姐姐不行吗?”
林涵蕴故意道:“红鸾煞气凛冽,估计胆小鬼是不敢娶我姐姐的了。”一边看周宣脸色。
周宣神色不动,心想:“我才不信这些名堂,只要喜欢那就一定要娶,思远道长也鼓励我了,越凶越吉,不过道蕴姐姐似乎求道之心甚是坚定,而我已决心要娶林涵蕴了,再追求道蕴姐姐似乎有点无耻,缓缓,缓缓。”当即微笑不言,那意思是——走着瞧。
众人回到铅山县城已经是傍晚,歇了一夜,次日启程,一路再无耽搁,过贵溪龙虎山时也未去游玩,主要是静宜仙子提不起兴致,龙虎山是五斗米道的,与静宜仙子的灵宝派往来甚少。
五月十三日下午,信州侯车队进入洪州,去年重阳周宣曾在洪州大出风头,滕王阁斗诗赢了羊小颦、百花洲上以一只不起眼地黑背虫“摸不得”横扫群虫夺魁,赢了上万两银子,时隔八个月,旧地重游,身份地位已经迥异,他的死对头镇南节度使魏博、魏觉父子一个身死、一个入狱,洪州再没有能威胁他的人物了,对了,还有“赛郭解”宋武,不知此人现在如何了?
范判官带着两个府兵先行一步,去洪州刺史府报信,等周宣一行来到州衙前。陈济之父陈恕已经在门前相迎。
周宣滚鞍下马,以子侄礼相见。
陈恕赶紧扶起,笑呵呵道:“自去年重阳与周贤侄别后,老夫在洪州也常能听到有关周贤侄的传闻,都是佳话啊。”
寒暄数句,陈恕请周宣、范判官、祁将军入州衙坐下,静宜仙子等人也进内院拜见陈恕夫人。
周宣问:“陈伯父,陈济还在永安都护府练兵吗?近期可曾回来?”
陈恕道:“济儿四月中旬回来过,迎东宫去建州视察新军。东宫知道五月二十八日是林都护次子大婚之期,留下话说,到时他会赶到江州,与周宣表兄一晤。”
周宣道:“甚好,我也有事向东宫禀报。”
陈恕向周宣介绍了镇南都护府下辖的三州十三县的局势,魏博一党已被清理干净,换上的一批州县长官都是由东宫亲自遴选的、政声颇好地下层官吏,镇南节度使由他陈恕暂领。
当晚陈恕在洪州刺史府大开筵席,宴请周宣一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夏侯流苏偷偷出了府衙,孤身前往洪州烟花之地,找到鸣玉楼,却依然没有得到连昌公子的回话,夏侯流苏只好怏怏回到刺史府,与侍婢鱼儿小声商议,决定继续跟着周宣去江州。此时若是擅离,误了大事连昌公子定会怪罪,周宣在江州至少要呆半个月,连昌公子有足够时间赶来布置。
小婢鱼儿在心里说:“是夏侯小姐自己不愿意离开周宣吧,我在鸣玉楼听得多了,女子对她第一个男子总是念念不忘地,唉,小姐以后有苦头吃啊。”
夏侯流苏没想那么多,她陷于单方面的热恋中,她想:“清源应该可以与唐国相安无事的。那我就一直做周宣的侍妾好了。”但一想到陈思安的野心,她又忐忑不安,只怕事情没有她想得这么简单。
因思念江州的两位小娇妻心切,周宣次日便辞别了陈恕启程去江州,四十四名奉化府兵也是归心似箭,路上行程颇快,于五月十六日酉末时分赶到了江州东门。
此时城楼大门已闭,只留小门出入,祁将军高声叫门,把守城门校尉一看。月色正明,见是范判官和祁将军,赶紧命士兵城门大开,迎了出来。
周宣先陪着林氏姐妹去朝阳坊都护府,早有府兵先行去通报。林岱与长子、次子迎出坊门外。几十只红灯笼映得坊前一片通明。
林涵蕴骑着“云中鹤”冲在前面,欢叫着:“爹爹。爹爹,女儿回来了!”
林岱大步迎上,拉住马辔,扶林涵蕴下马,双手抓着林涵蕴上臂,仔仔细细打量,喜道:“涵蕴,你个子长高了不少啊。”
周宣下马行半跪礼:“伯父,小侄回来了。”
林岱赶紧扶起,也仔细打量周宣,半年不见,周宣气度雍容了许多,非复去年在江州那个白丁青年了,是他林岱有识人之明啊,瞧出周宣非是池中物,把臂笑道:“贤侄在京中的豪举,真让伯父欣慰啊,伯父日日盼你归来。”
静宜仙子这时下了马车,摘了面纱向父亲行礼,又与长兄与二弟相见,一家人喜笑颜开。
周宣进都护府小坐了一会,向林岱略述了京中之事,便即告辞。
林岱也不留他,送出坊门外,说道:“贤侄归家心切,明日再为贤侄接风洗尘。”
周宣与小茴香、三痴夫妇、夏侯流苏主婢,还有五辆马车朝朱雀坊而去。
朱雀坊离朝阳坊甚近,只有一里路,来到周府门外,见镇宅狮子威武、大红灯笼高张,一派豪门高第景象。
小茴香已经急不可耐上前拍门,锐声喊:“开门开门,姑爷回来了!”周宣忽然想起一事,拉住小茴香低声嘱咐:“小茴香,不要在雀儿她们面前说林二小姐还有公主地事,明白吗?”
小茴香甜甜一笑:“姑爷放心,小茴香明白,没成的事不能说。”
“这小丫头!”周宣摇着头笑。
朱红大门打开,家丁旺财和丁得胜一左一右探头出来,立即惊喜大叫:“姑爷回来了,姑爷回来了!”
周宣赶紧示意他们噤声,他要悄悄进后院,给雀儿她们一个惊喜。
周宣六人经侧巷、穿廊直到第三进,周宣先去向岳父、岳母请安。
秦博士老俩口见贤婿归来,喜得合不拢嘴,周宣去金陵已近半载,写了三封信回来,都护府那边消息更多,得知贤婿一路升官,老俩口真是做梦都要笑醒,秦夫人至此服了秦博士,说还是老爷有眼光,半路能拣回如此佳婿。
秦夫人道:“贤婿还没去雀儿那边吧,来,一起过去,雀儿要高兴得叫起来,还有纫针,纫针有六个月身孕了,肚子不小,一直算着日子等你回来。”
一群人还没走到第四进大门外,小茴香沉不住气了,叫道:“雀儿小姐,雀儿小姐,姑爷回来了!”
就听院墙内秦雀的声音嗔道:“哪个小丫头又来骗我,夫君怎么会在这夜里回来!——咦,不对,是小茴香的声音——小茴香!”声音里透着大惊喜。
“哎!”小茴香应道“是小茴香,小姐,小茴香回来了。”飞快地跑了进去。
秦博士老俩口看着周宣笑,秦博士道:“贤婿离家半载,府中上下都很是想念,便常有丫头仆妇开玩笑说姑爷回来了,雀儿被骗了几次——”
“夫君——”
秦雀飞奔着出来,一眼看到朗朗月光下的周宣,和几次梦里见到的一样,那样微笑着,秦雀猛地止住脚步,数月相思一下爆出来,望着周宣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周宣一把上前将她抱住,凌空转了半个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说:“雀儿,我好想你。”
“夫君——夫君——”
纫针腆着肚子、一手撑腰赶出来了,两个丫环在后面追着喊:“针儿小姐小心点,别跑!”
周宣放下秦雀,拉着秦雀的手赶紧迎过去,纫针不顾大肚子就扑过来,也是喜极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