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九日一早,周宣让小香把他的齐肩黑发梳成一常见的发髻,戴上幞头,胡子也用剪刀修剪得整齐一些,然后整整衣冠,对着宣镜里的影像左右端详,作揖道:“周公子,你今天又帅了很多,这样一直帅下去可怎么得了!”
把个小香逗得“格格”直笑,小丫头知道这个澳国来的姑爷有时嘴里会冒出一些怪词,比如这个“帅”字,意思就是英俊。
小香问:“姑爷,皇帝陛下召见你都是很随便就去了,怎么拜见皇后娘娘就要这样梳妆打扮?”
这小丫头说话就是一针见血啊,周宣只好说:“这是我们澳国的风俗,拜见女性长辈更得注重一些礼仪小节——不知唐国怎么样,要不我还是随便邋遢一点算了。”
小香赶紧说:“一样一样,这个唐国、澳国都一样的,谁愿意看到一个邋遢的人啊,更何况是皇后娘娘。”
周宣又去看望林涵蕴,没想到今天林涵蕴不肯见他了,叫他快走快走。
静宜仙子颇不自在,轻声说:“涵蕴她没事了,宣弟你有事就请自便吧。”
周宣道:“我今天还有棋战,明天没事,到时请道蕴姐姐和涵蕴妹妹游秦淮赏灯,来京好几天了,一直没空陪你们玩,好生内疚。”
静宜仙子道:“无妨,女道一向清静惯了的,只是涵蕴——”
林涵蕴这几天都和姐姐睡一起了,在内室嚷道:“我不去。哪里也不去。”
周宣微微一笑,说:“十里秦淮,两岸***,笙歌鼓吹,沸沸扬扬,那个热闹啊我是流连忘返,这元宵灯会就剩最后三天了,再不去的话就只能等明年了。”
内室地林涵蕴不吭声了。
周宣说:“说好了。明日午后我来接你们。”朝静宜仙子小揖一下。回到前厅没等多久。东宫长史还有禁卫虞候一行数十人来迎周宣,车马煊赫,直驰禁城。
这日天有点微雨,下车时,两个内侍撑着两把大伞,太子李坚在右边伞下,微笑着等待。
周宣现在竹杖也扔了。不装了,体质好,腿伤恢复得快不行吗?反正景王已去成都,没人找茬,他带来了一面阿布琉璃制坊目前制出的最大最好的一面宣镜,有七寸宽、一尺二长,镶在花梨木架子上,由一个内侍捧着。和李坚从元亨门直入后宫。小周后在麟德殿一侧的花萼相辉楼接见周宣。
花萼相辉楼内温暖如春,宫女轻纱披帛,姿色艳丽。各有职事,井然有序,丹上的小周后娘娘端坐在真珠络绣凤椅上,宫髻巍巍,戴二十株龙凤花钗冠,身材高挑,穿交领大袖花锦袍,身旁两个系着白玉腰带的小宫女捧着金唾盂和巾帨。
周宣离着五丈远就在内侍的指示下跪倒参拜,皇帝李他都没拜过,却先拜这小周后,隔得远,也看不清小周的地容貌,也不敢多看,不知道这史上最薄命地美女皇后老成什么样子了?
“周宣,听说你是南海澳国人,祖籍却是在唐国是吗?”
小周后说话了,声音圆润流丽,非常悦耳,二八少女也没有这样动听地嗓音。
周宣心中一动:“小周后姓周,哥们也姓周,是不是套点近乎,认个亲啊。”恭敬道:“草民祖籍信州,但远祖却是从汝南迁来的。”
汝南周氏乃是望族,好比姓崔的必称博陵、姓郑的必称阳,姓周的提起祖籍就是汝南。
小周后喜道:“本宫也是汝南周氏,真没想到我周氏后裔竟能在万里海外开疆辟土,称王数百年,真是不容易,左右,给周爱卿看座。”
因为同宗姓周,就称上周爱卿了,比皇帝的周卿更进一步,成果喜人啊。
周宣却不坐,反而重新拜倒,冲小周后磕头,然后仰起脸,眼含泪花,声音里带着哽咽:“草民孤零零流亡到唐国,本想回信州认祖,却又想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当年我祖可是举族出海,留下地旁支极少,这数百年战乱频仍,世事兴废,只恐信州周氏早已凋零殆尽,回去徒增伤感,近乡情怯啊,是以迟迟未去信州,没想到今日在唐国皇宫见到皇后娘娘,竟是我汝阳周氏一族,草民真是惊喜交加,就好比见到久别的姑母亲人一般,不免涕零失态,请娘娘恕草民失礼之罪。”
小周后轻轻的“啊”了一声,显然被周宣煽情的言语感动了,说:“周爱卿身世实在可怜,我汝南周氏自汉唐以来的确不如以前兴盛了,本宫是汝南迁居湖南零澧的支系,却也是外戚凋零,实为可叹啊。”
李坚这时跪下道:“母后,儿臣有一重要之事向母后禀报。”
小周后问:“皇儿有何事?”
李坚道:“儿臣在江州与周宣一见如故,一次登山遇险,是周宣舍身相救,儿臣感其情义,已与他结为兄弟,请母后原谅儿臣不告之罪。”
小周后笑道:“皇儿真是胡闹,你是一国储君,怎好与人结拜兄弟!”
李坚见母后并无愠色,当即说:“儿臣自见到周宣,无端的觉得可亲,却原来是母后一族,千百年前是共一血裔的,这就难怪了,儿臣与周宣虽非兄弟,却情同兄弟,既然母后认为儿臣不该与他结拜,不如就由母后认周宣为侄,这样儿臣也可以表兄事之,情义也可两全,请母后恩准。”
小周后沉吟不答,打量着丹下跪着地这个周宣,见他人物轩昂,眉目开朗,毫无猥琐鄙陋之态,而且祖上还是澳国地王族,说出去也不会损她周氏的颜面,最重要地是。皇后娘娘还没有侄子呢,有个人称呼她姑母似乎也不错,当即含笑道:“周爱卿,本宫欲认你为侄,你可愿意?”
周宣大喜,心道:“这还用问吗!”赶紧呜咽道:“周宣孤苦伶仃,今日终于有了周氏亲人,真象是做梦啊。姑母娘娘在上。请受侄儿
小周后坦然受之。见周宣高兴得流泪地样子,心下也颇感动,这是娘家侄子啊,温言道:“宣侄,往事不必多想,既在唐国,有姑母在。必要让你快活如意。”
李坚满脸喜色,过来扶起周宣,叫了一声:“表哥——”
周宣被李坚这一声情真意切的“表哥”叫得心里发毛,卢安表哥在他心里还有阴影呢,现在他倒成了别人的表哥了,莫非报应乎?
周宣的侄儿也应该当到头了吧,江州林认他作侄,到了金陵。皇后认他作侄。不会有比皇后的侄儿更尊贵的侄儿了吧?除非上天当王母娘娘的侄儿。
小周后认了亲,凤颜大悦,说道:“既是一家人。就不必这么拘礼,摆驾偏殿,本宫与宣侄好好叙话,嗯,午膳也在宫里用吧。”
宫女、内侍引着小周后先行,周宣和李坚跟在后面,周宣偷眼看了几眼这新认地姑母地背影,身高约在一米六五以上,宽腰大袖地簇花锦袍也掩不住她身段的窈窕婉约,姑母年纪虽大,这身材可保持得真好啊!
等到偏殿坐定时,周宣终于离得比较近看到这小周后的容貌了,吃了一惊,这是坚弟的母亲吗?亲生的?怎么象是坚弟的妹妹?对,就是那个清乐公主——
小周后看到周宣失神的样子,含笑问:“宣侄,何故发愣?”心里知道周宣是震惊于她地年轻和美貌。
周宣赶紧收回目光,恭敬道:“侄儿四日前随太子殿下觐见皇帝陛下,在紫宸殿外偶遇清乐公主殿下,今日见到姑母娘娘,恍然以为是公主殿下,是以愣了一会。”
小周后微笑着对李坚说:“坚儿你看,不仅你父皇这么说,就连第一次见面的宣侄也认为本宫和斛珠是姐妹。”
周宣补充说:“不仅是姐妹,简直是孪生姐妹。”
小周后终于难保矜持,笑出声来,说:“宣侄真会说笑,本宫可是三十九岁的人了,斛珠才十七,这样说,斛珠会不高兴的。”
李坚恭维说:“母后是国色天香嘛,儿臣小时候看母后是这个样子,十几二十年后母后也还是这个样子,母后莫非吃了长生不老的仙丹?”
小周后在儿子和侄子的双重奉承下,笑得头上的二十四株龙凤花钗冠摇颤不休,说道:“坚儿何时也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周宣察觉小周后是个很开朗的皇后,言语之间,比较亲和,想起她喜爱奇装异服,那么应该是位主观个性强烈地女子,而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循规蹈矩、母仪天下地皇后。
内侍忽报:“清乐公主到。”
小周后一边笑一边说:“来得正好,让斛珠来认表兄。”
清乐公主在两名宫女的随侍下轻盈而来,周宣上次被清乐公主的美丽震慑,事后都想不起清乐公主是什么模样,只知她极美,到底美在哪里却是茫然,这回可以好整以暇地观赏了,虽然还是很震慑,但毕竟可以稳得住心神了。
清乐公主身高比她母亲小周后还高一些,眉目与小周后几乎一般无二,都是修眉秀目、檀口皓齿,精致得找不出半点瑕疵,因为全身无处不美,倒是不好形容了,羊小颦地纯美、静宜仙子的红鸾娇艳,都可以形容,但小周后与清乐公主的美无法形容,什么眉如翠羽、肤如凝脂,都是隔靴搔痒的话,完全无法给人美的震撼。
相比较而言,小周后眉目显得亲和一些,风韵更足,而清乐公主则稍显冷淡,而且目光偶尔又会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神色,让人瞧不透。
“表兄?”
清乐公主大为惊奇,这几天前看到的拄杖的足男子怎么就成了她表兄了?
为表示自己不,周宣起身道:“公主殿下,周宣有礼。”
清乐公主淡淡的回了个礼,显然没把这个表哥当回事。
周宣想起他带来的那面宣镜,忙道:“姑母娘娘,侄儿有一面镜子献上。”
那内侍端着那面镜子好长时间了,也不敢放下,这时赶紧小心翼翼地递给周宣。
周宣捧着镜子说:“此镜并非铜制,乃是无色琉璃精炼而成,照人逼真,并不走形。”说着将镜子呈上。
李坚接过,走到小周后身边,捧着让母后临镜自照。
小周后微“咦”了一声,说:“果然好镜,斛珠,你来照照看。”
于是,周宣就见到唐国两个最美的女子并肩靠脸在一起照镜,刹那间,只觉殿中春暖、殿外花开,人生真是无比美好。
小周后让宫女把周宣呈上的七幅画,悬挂在玉屏风上,一一问画中人是谁?得知两个是周宣的妻子、一个是周宣的小丫环、还有两个分别是奉化节度使林的两个女儿。
小周后问清乐公主:“斛珠,这几套裙衫,你最爱哪一套?”
清乐公主毫不犹豫地指着静宜仙子那道澳国女道装,说:“斛珠单爱这一套,澳国的道装比唐国的好看,日后我出家修道就穿这样的。”
小周后看了清乐公主一眼,叹息一声,说:“本宫却是喜欢这一套。”指的是秦雀穿牛仔裤的那一幅画,秦雀身材与小周后相仿,这张画像凸显秦雀紧绷浑圆的美腿,姿势也显得很诱惑,母仪天下的小周后竟然喜欢这一张!
周宣受命三日后入宫为小周后和清乐公主画像,小周后说:“画待顾中年事已高,就让宣侄做这唐宫画待诏吧。”
周宣赶紧推辞,他深知自己的斤两,除了会画女人和衣裳,别的都不会,画待诏还是另待高贤吧,他只争那棋待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