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高台堡内,正是一片乱七八糟的萧索景象。宁远一战,虽然没有彻底将辽镇一网打尽,但是祖家兄弟临阵反戈,宁远陷落,也足以将关宁军的脊梁骨基本打断。
曾经身为大明边镇第一精锐的关宁铁骑此时大多带伤,横七竖八的躺在高台堡的街道上,因为大批辎重毁于战场,这些败军物资缺乏,时常为了些蝇头小利以致同袍之间大打出手,刀兵相向,但是大部分军官似乎也懒得过问,只要不引起大范围的哗变,也就由得这些兵油子们去争。
高台堡原本就没有多少普通百姓,这回剩下为数不多的老百姓大多都遭了友军毒手。关宁军士气崩溃,军纪败坏,每日里烧杀抢掠,奸淫纵火等案件层出不穷,上面大多也就是申饬一二,更让这些养尊处优的痞赖们有恃无恐。
其实整个辽镇,如今也不是全部都被消灭殆尽了。塔山尚有两万驻军,高台还有五万余人,祖大寿虽然是前锋总兵官,但是如今建奴并没有历史上那般不可一世,故而真心愿意跟着他投敌的数量并不多。
十二万关宁铁骑,如今还有七万多人,虽说损失惨重,但是尚有一战之力。只是经历宁远一战之后,关宁军大多老爷兵们都已经被吓破了胆,短时间内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而在高台堡临时总督行在中,比起哀鸿遍野,如丧考妣的关宁军将士,身为辽镇总制的袁崇焕,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要说袁总制这一辈子,总制辽东十年却碌碌无为,在他本人的眼中,便是有两大逃不过的业障。一个是那遭天杀的妖妇客印月,凭借美色和一张灵巧小嘴,愣是让袁崇焕掉进了敌人潜心设计的陷阱中。不过袁崇焕自己也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掉进客印月设下的陷阱里,正是因为他袁督师此生最大的对手,便是如今已经是九边总督,钦封诚国公,武英殿大学士的大明第一重臣,李沐。
袁崇焕自诩出身,才华比起李沐没有一处不及,论出身,他是前蓟辽总督孙承宗得意学生,深受孙承宗的器重,算得上是正经的辽系官员,承袭蓟辽总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论起才华,袁崇焕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二甲进士,虽然名次不如李沐这个一甲第一,但是毕竟在辽东掌军多年,天启二年就已经是兵备佥事,督关外军,那时候的李沐却不过是个刚刚出山,连爵位都不一定能保住的毛头小子。
在袁崇焕的眼中,李沐发家之时的那些所谓战功,完全都是靠着钻建奴的小空子,难登大雅之堂,而李沐之所以有空子钻,完全是因为他的十几万关宁军在正面拖住了建奴的主力大军。若不是这样,又岂有什么沈阳大捷,广宁大捷?结果自己辛辛苦苦拿住关宁军,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让袁崇焕又如何能甘心?
长久以往,嫉妒开始逐渐吞噬了袁崇焕的理智,原来的嫉妒也就慢慢转化为仇恨,在袁崇焕的心中,建奴倒不足为大患,从这位爷崇祯元年上《平辽十策》扬言要五年复辽就可以看出。袁崇焕其实是将李沐当做了最大的仇敌,从山东到辽东,从白莲教到朝鲜国,袁崇焕勾结一切能接触到的力量对李沐下手,但是每每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成了李沐的进身之阶,不知不觉,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已经一骑绝尘而去,成长为自己只能仰望的顶级重臣。而他呢,连宁远大本营都丢了,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几座小堡垒和朝廷无尽的失望和怒火。
随着宁远陷落,锦州陷落,孙承宗的宁锦防御计划基本崩溃殆尽,辽西走廊尽丧敌手,孙承宗大为震怒,直言要带头参劾袁崇焕督师不利的罪名。朝廷指派李沐为九边总督,辽镇,锦镇一应成为李沐的部属,自己竟然要向昔日仇敌俯首称臣!
“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多年来辛苦奔忙,现如今落得个罪臣的下场!”袁崇焕衣甲散乱,手中握着个精致的酒壶,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状若疯魔的笑道:“辽镇,是老子辛辛苦苦搭起来的,你凭什么?你TM 到底是凭什么?!女人是你的,兵权也是你的!李沐啊李沐,你不要欺人太甚!”
天启年间,袁崇焕向皇帝求娶朝鲜明露郡主李妍儿不成,反而被皇后一顿申饬,这事儿不仅是朝野众多高官的笑柄谈资,更被袁崇焕引为生平最大的耻辱之一。自那以后,袁崇焕越发疯狂,最后不惜亲自上阵去锦州镇假传圣旨,以致建奴趁虚而入,辽镇损失惨重。在旁人眼里,袁崇焕自然是要付绝大部分的责任。但是在袁崇焕的心里,这一切却都是李沐的过错,如果没有李沐,他袁崇焕执掌辽镇十余万精兵,是朝廷北大门最为依仗的重臣,也是大明面对建奴唯一可堪一战的精锐主力。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荣耀!若是能有一二小胜,青史留名,高官厚禄,简直唾手可得!
袁崇焕笑着笑着,又提起酒壶灌下一口烈酒,那滚烫而刺激的酒液直直的冲上袁崇焕的脑中,让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阴森恐怖:“不若干脆挥师拿下山海关,杀了张晓,待他从山海关通关之时,直接将其擒杀,倒不失为一条良策。”辽西走廊地势狭小,若是想抵达宁远必须经过山海关,若是从朝鲜登陆费时又太久,按照袁崇焕的想法,李沐只要经过山海关,自己就还有一丝翻盘的希望。
至于杀了李沐以后怎么和朝廷交代?袁崇焕如今都懒得再去想,反正如今不比清平盛世,而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到处烽火连连,自己手握精锐大军,难道还怕朝廷不加以倚重?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大胆!竟敢擅闯总督府邸,不怕。。。啊!”袁崇焕的新思路刚想到一半,就被门外亲兵的惨叫声打断,他心中顿感不妙,转身就去寻摸自己的佩剑,手还没摸到剑柄,大门就被人一脚喘开了,十几个身上还沾着血迹的大汉迅速冲了进来。袁崇焕勃然大怒,刚准备开口呵斥,声音却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盖因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袁崇焕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袁督师,别来无恙啊。”
“李沐!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袁崇焕仿佛安了弹簧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指着李沐道:“你。。。你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高台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我喝多了,是我喝醉了。。。喝醉了。。。”
“袁督师喝醉了是不假,但是本官也不是虚幻之像。”李沐浅浅的笑道:“不经过山海关,还可以从他处来啊。我从山东出海,自觉华岛登岸,绕过宁远到高台有何不可。”
“不!不可能!”袁崇焕惊恐的看着李沐,一点点的后退道:“觉华岛一万多建奴诸军,宁远城有六万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绕了过来?!”
“觉华岛的那些狗建奴,一部分被我赶下海里喂了鱼,剩下全数被歼,一个不留。”李大公子夷灭一万敌军,仿佛说着什么云淡风轻的小事一般:“至于绕过宁远城就更简单了,我让人举着我自己的中军大纛,宁远城里的建奴连屁都没敢放一个,若是袁督师有兴趣知道原因,我可以送你去他们那里相询一二。”
李沐凑近了袁崇焕两步,指着府外一地的尸体道:“至于你这高台城里的关宁军,早就是惊弓之鸟,一盘散沙,如何能拦得住我了?袁崇焕,本官自诩从履任辽东以来,未曾主动招惹你关宁军,可你三番五次害我在先,起初我念及辽东防务沉重,不欲和你争斗,但你不思悔改,一意孤行,终于触碰了我的底线,我终是不能再容你。。。”
“李沐,你。。。你敢?!你要杀我?!”袁崇焕这几个字都喊破了音,极度惊疑不定的道:“本官纵然新败,但是如今还是朝廷认可的蓟辽总督!你可知擅自杀我,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李沐忽然奋起两步,一把抓住袁崇焕的衣领,可怜袁督师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根本不是李沐的对手,任他如何挣扎也拜托不了,只好瞪大了眼睛,听着李沐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到自己的耳朵里:“这种路数,你袁崇焕再熟悉不过了吧,关宁军主要大将,辽西将门几个当家台柱,祖氏兄弟尽数投敌,满桂将军早已为我所用,只要我再杀了你,关宁军土崩瓦解,已是必然之势。彼时我收拢残兵,手中大军数十万,别说是杀了你,就是杀了你全家再挫骨扬灰,你觉得朝廷能把我如何?”
“你。。。你。。。”袁崇焕不停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李沐这么多年的布局,如今正是结果之时,大明朝无论中央朝廷还是地方督抚,到处都是李党的官员,文武官员尽操于手,原本朝廷把李沐困在内阁也就算了,现在放他回九边掌兵,简直如同放虎归山,蛟龙入海,就算是皇上本人,怕是都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袁崇焕,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你当初不惜勾结白莲教,在山东掀起徐鸿儒之乱,引起数十万黎民死难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今日之结局了!”李沐阴测测的看着已经失魂落魄的蓟辽总督袁崇焕,语气不屑的道:“你一个败军之将,为稳固军心计,杀了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情,等到西北军过了山海关,整个关宁集团便将不复存在。袁崇焕,你输了,不过我一点都不意外。我从来就没有着眼于和你争这个输赢,你身为一镇总制,格局眼界却狭**仄如此,毫无报国之心,就算身败名裂,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说完,李沐头也不会的往外走去,身后却突然想起袁崇焕的笑声:“哈哈哈,李沐!你别再装什么圣人了!你不就是想反吗?如今你权位已极,如今若是再平了辽东,皇上必不能容你,李沐,你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之人!摆在你面前的,只有那一条大逆不道的绝路!大明朝虽国事艰难,但绝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知道敢反,必然受到群起而攻之,你若是不反,皇上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比起他朱家天下,一个薄凉功臣的恶名算什么?!哈哈哈,李沐,你快了!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