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搏命之时,无论是何人参战,到了战场上都会将人类兽性的一面尽情的展示出来,所以战争之残酷,绝对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的。
而宁远城下的这场攻城战,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喊杀声虽大,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只有很少几段城墙下,偶尔有几波汉军旗的士兵喊杀着冲击巍峨高耸的宁远城,但是往往刚刚跑到城头下面,城上的明军仅仅一轮枪打过来,这些汉军旗士卒就狼奔豸突,四处散逃了。
至于真正精锐的正红旗和正蓝旗的八旗铁骑,更是全部躲在城上大炮的射程之外,只出声不出力。这个场面摆在这里,要是不知道这是天启五年的宁远城下,估计会让人以为是进了哪个古装战争大片的片场。
宁远四座城门接到的命令皆是佯攻,无论哪一支部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嗷嗷的喊了一个时辰,伤亡还没到三位数,至于固若金汤的宁远城,更是连城墙上的砖头都没有少一块儿。
“大人,这建奴唱的是哪一出啊?”城墙上的满桂看着袁崇焕那蓄着美鬓,极有高官风度,却又忽明忽暗的脸,摸不着头脑的道:“宁远六座城门,吵吵巴火的叫唤了大半天了,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袁崇焕和范文程之间的交易,当然属于绝密的范畴,别说满桂了,就算是袁崇焕府上的亲卫都对范文程的身份毫不知情。
“这帮人会不会声东击西,从下面挖过来?”满桂仔细想了想,有些担忧的说道:“这些建奴看上去不过一万骑兵,正面攻城无异于痴人说梦,换了我就肯定先让大军鼓噪,吸引城上守军注意之后,用土工从城墙底部挖过去。”
“不可能,宁远城墙的墙基厚达四米,不客气的说,皇城的城墙都不一定能有宁远的墙筑得更深,要是建奴敢凿我宁远的城墙,他怕是要挖到明年去!”袁崇焕不屑的道。
“哎呀这些蛮子真是急人,打又不打,撤又不撤的,没来由的让人心里直刺挠。”满桂看着眼前建奴的军队,真是心里比别人还急。
“等着吧,这些建奴在我们城下已经驻扎过半月之数,按照他们的习惯,现在存粮应该是要见底了,无论这些人像干什么,应该马上就有结果了。”袁崇焕表面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实则心里早就把范文程家里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便,这都半个月了,对面收了好处之后,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袁崇焕在半被诱惑,半被威胁的情况下答应了建奴的请求,虽然有与虎谋皮的风险,但是一直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的袁巡抚还是坚信建奴一定会按照计划行事。毕竟这是一件明显合则两利的事情,谁愿意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呢?袁崇焕自己是不想的,想必建奴的王子们,也定然是不愿意的吧。
建奴的大营之中,在宁远城下大喊大叫,努力刷存在感已经快三天了,很多建奴士卒都开始不满了。皇太极倒是一直安之若素,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要改变策略的意思,只是依旧让大军每天去明军城墙下喊麦,直叫的嗓子都哑了才下班回家。
终于,到了十一月十九日,努尔哈赤的信使到了皇太极的大营中,意思直截了当,如果皇太极战而不胜,应当提早撤兵。
“回报父汗。”皇太极对着自己的心腹手下道:“我已派内应,窃取明军被名为天启大炮的机械之奥妙,另已经通过宁远周边大小堡垒缴获重炮四十余门,现在经过数日强攻会同重炮攻击,宁远守军损失惨重,但是我军亦伤亡巨大,恳请父汗紧急带兵来援,否则现在退军,宁远之战功亏一篑不说,正红旗也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嗻。”那手下带着命令掀开军帐出去了,坐在一边的范文程才有些不肯定的道:“贝勒爷,大汗真的会带兵来救援我们吗?”
“哈哈,先生不必多虑,父汗一定会来的。”皇太极自信满满的笑道:“现在辽东诸镇,父汗所虑最甚者,无非锦州而已。锦州地处辽西走廊咽喉之地,偏偏又是李沐的老巢,锦州军战力之强大,比起我大金精锐也是不遑多让,急切根本强攻不了。故而拿下宁远,就是我大金下一步战略的重中之重,只要攻下宁远,锦州镇粮草断绝,山海关以北尽皆我大金土地,锦州孤城悬于关外,久守必失!”
“可是大汗久经战阵,只要他看到宁远如今模样,必然知晓我们并未尽心攻城吧。。。”范文程抬头看向帐外,万余建奴大军依旧鼓噪不已,不过这样的声音就算再大,自然也不可能对宁远城造成什么伤害,努尔哈赤那就打了几十年仗的老江湖了,宁远城有没有攻城的痕迹,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然也,先生所言极是。”皇太极笑意不减,点着头道:“故而我们决不能等到父汗来到宁远再动手。。。嗯。。。也是时候了,范先生,今夜劳烦你冒险再入一次宁远城,我们动手的地方,就在这里。”皇太极用一根食指,顺着地图上的宁远城一点点的往北划去,直到停在地图上的一处,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嘴里蹦出两个生硬的汉字:“锦西!”
锦西,是葫芦岛以东,宁远以北的一座城堡,现代在此设有锦西县,对于狭长的辽西走廊来说,算得上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
(辽西走廊,是从锦州起,一路上经过松山,锦西,葫芦岛,宁远几处堡垒,直到山海关为止的一处低洼和平原地带,这条走廊的西边是高山,东边是茫无边际的辽东湾,虽然是辽东入关的最近道路,但也是防守最严密,最难通过的一条。打通辽西走廊,则山海关就在眼前,拿下山海关,大明基本就亡国亡了一半了。)
范文程点头领命,随后出了大帐准备去宁远交涉了,皇太极依旧愣愣的站在地图前,手指依旧狠狠的按在锦西两个汉字上,骨节都显出微微发白的样子,显示出皇太极内心的挣扎和纠结。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下了决心,皇太极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手指也渐渐放松下来。天气渐冷,眼看就要入冬了。那一口凉气吸到嗓子眼儿里,真是从头寒到脚,连心脏和血液似乎一瞬间都变得冰冷下来,皇太极的眼里渐渐凝聚出一股精光,挺直了身子,微微闭上双眼,眼前似乎闪现了天下河山,湖泊江海。
“父汗,我们大金,不应该屈居于辽东一隅之地,我们要入主中原,坐汉人江山,从此以后,我满族后裔,必将成为九州共主,饲万万汉人,蒙人,朝鲜人,色目人为我所用,马鞭所指之处,都是我大金的牧场!目光所及之地,尽是我满人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