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三跃,玥然格格,还有经略府的卫士们最后都终于抵达了济南,但是唯独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人,他们所护卫的主人,晋阳侯,东南经略李沐,却不知所踪了。
就在济南府的官员们都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把这件事情上报给朝廷的时候,心急如焚的舒菡赶紧写信给了正在山东境内驻扎的熊廷弼熊老督师,因为舒菡知道,关键时刻,其他人根本指望不上,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驻扎在山东境内,由李沐一手组建起来的锦州军,也只有他们,才会真正关心自己统帅的生死。
熊廷弼接到李沐失踪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假的,现在山东到处都是乱兵,兵不厌诈,什么法子都有可能想出来,但是直到熊老督师接到舒菡的信件。一向老持稳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老督师第一次有了慌张的感觉。
即便是当年在萨尔浒的战场上,十几万明军溃败的时候,老督师都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因为萨尔浒的那个时候,熊廷弼自家人知自家事,彼时的辽东明军空饷严重,军备废弛,能打赢仗才是真有鬼了。但是这一次不同,李沐几乎是现在大明武将包括熊廷弼这些经常带兵的文官在内的武臣集团公认的精神领袖和话语人,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无疑是把大明王朝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的边防事务,再次推入濒临崩溃的境地。
也不知道是白莲教故意为之,还是李沐的声名实在是太过于响亮了,随着李沐在济宁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传遍山东各州府之后,官军的士气几乎一瞬间遭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有一些曾经和李沐并肩作战的山东军官兵,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竟然直接开城投降了。
仅仅六天的时间内,大明官军连失威海、灵山、安东三卫堡垒和日照、昌邑、高密、即墨、高苑、乐安六个县,青州府全境除了府城青州外,全部陷落,登州、莱州两府全境陷落。济南府四州二十六县几天时间丢了一半,转眼之间,山东一半以上的土地就已经不复王化了。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内。
一直在小作坊内鼓捣自己的东西很少出门的天启皇帝,难得的主动召集了叶向高,韩爌和刘一燝三位阁臣以及六部九卿各位高官,一时间,乾清宫内人头攒动,加上内阁的各司值郎,通政司的官员,翰林院负责拟旨的几位学士,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史官,让恢弘壮观的乾清宫竟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魏忠贤为何能在天启年间独揽朝政大权,当然还是要多亏了皇帝不爱管事儿,史载当“魏忠贤常趁朱由校引绳削墨得意之时,或有急切章疏,奏请定夺,识字女官朗诵职衔姓名毕,玉音辄谕王体乾辈曰:‘朕已悉矣!汝辈好为之。’”,意思是魏忠贤趁着皇上开心的鼓捣小玩意儿的时候问他政务,天启当然很不开心,说一句“我知道了,你看着办吧。”结果每每让魏忠贤独断专权,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天启皇帝的才华,实在是跟治国理政没有太大关系,就算换了他去处理政务,也不一定就不会出什么不知所谓的政令,算是和老魏头臭味相投,半斤八两而已。
但是在建筑和格物之术上,天启堪称难得天才,吴宝崖曾经在《旷园杂志》中写过,朱由校曾亲自在庭院中造了一座小宫殿,形式仿乾清宫,高不过三四尺,却曲折微妙,小巧玲珑,巧夺天工。他还曾做沉香假山一座,池台林馆,雕琢细致,堪称当时一绝。甚至后来天启五年,朝廷大修皇极殿、中极殿和建极殿三大殿,天启皇帝还亲自出面督工,三大殿历经数百年而岿然不动,可见皇帝才能卓绝之处。
但是今天的天启,也算是破天荒的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皇帝,终究还是有点工作要干的,所以天启皇帝才一次性召集了朝中几乎所有数得上号的高官们,讨论话题也仅仅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沐李经略失踪的问题。
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无论属于哪个派系的官员,都不可能允许一名从一品的高官,就这么在离京师数百里的皇城眼皮底下被叛军劫走。如果朝廷不管不问的话,那以后大明的高官就会像北京城六必居卖不出去的酱菜一样不值钱。要是以后再有谁出了什么事儿,内廷直接一句当初李经略堂堂从一品,皇上都没问,你算老几啊?噎得你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这回,天启皇帝是真的生气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魏忠贤回一句“汝辈好为之”,而是看到三位阁臣进来,还没等各位大臣行礼,天启就急切的几步走上前去,一把就把叶阁老那双满是皱纹的大手握住了,语气焦急的道:“首揆,现在怎么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的天启不过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平日里硬是撑着摆出几分帝王的样子,真正遇见了连魏忠贤都表示兜不住的事儿的时候,整个人立刻就慌了神,像个寻找依靠的孩子一般,把求助的眼光望向了波澜不惊的叶向高。
叶阁老只是轻轻拍了拍惊慌失措的天启的手,温声道:“陛下先冷静一下,待我们慢慢来说。”随后叶向高环视一周,中气十足的沉声道:“诸位同僚,都先坐下吧。”
在明代,乾清宫议事这样的非正式场合,六部堂官和大九卿这样的高官都是有座位的。这和清代连汇报都要官员跪着完全不同,在明代,只有大朝会这样的场合才是需要行跪礼的,而且就算是大朝会,行一次礼也就结束了,汇报事务的时候依旧可以站着。
这边首辅一说话,立马就有太监宫女们搬来各种带着软垫的锦墩给高官们摆好,并且扶着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们坐稳当了,叶向高才开口道:“皇上,内相,诸位同僚,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大明的晋阳侯,上柱国,东南经略,居然在入境山东以后,为香教反贼所袭,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身为首辅,实在是深感自责。”
“首揆言重了。”这时候叶向高身为首辅,给了一个自己有罪的态度,但是很明显,出于他首辅的特殊地位,这个错不可能让首辅大臣认下。因为照情理来说,全天下范围内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算是他首辅的错,内阁总理嘛,但如果真的什么事都怪他,那首辅就没法做了,大明九州万方几万万的百姓,怎么可能保证始终海内平靖,无灾无难呢。
这就是要有人出来背锅的信号了,所以叶向高姿态一摆,左副都御史杨涟立刻开口道:“首揆日理万机,抗的是山海天下,自己不能事必躬亲,面面俱到了。山东兵事,自然是兵部该管,这件事情,还是要先问问兵部田尚书的意见为好。”
“嘿,杨大人,你这是往我这踢皮球呢?”兵部尚书田吉听到杨涟把矛头对准了他,毫不客气的回道:“熊廷弼去山东平叛的旨意,那是阁老们同意,陛下首肯的,这种军国大事,又不是我一个说的算了,杨大人真是好不懂事,熊廷弼入境山东一个月,畏畏缩缩,避战不前,到了现在居然还没过得了青州,与其来找我兵部的麻烦,不如赶紧申饬熊廷弼,让他速速进兵清缴叛贼为是!”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李柱国,必须要找到,说句难听点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时候,管着百官升迁的吏部左侍郎陈于廷开口道:“李柱国最后出现之地在济宁,那现在的问题是,济南能不能抽出兵来,如果济南指望不了,从哪里调兵去济宁。”
“济南的兵还是不要动了。”看来这一次确实事情紧急,连一向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内阁次辅韩爌都主动发话了:“济南是山东第一重镇,更何况还有鲁王的府邸,为今之计,还是调熊廷弼的锦州兵为好。毕竟以前李柱国曾经镇抚锦州,想必对于自己的老大帅,将士们都会用命一战吧。”
“臣附议。”韩爌说完,兵部尚书田吉第一个附议道。
紧接着,左都御史崔呈秀,吏部尚书赵南星,户部尚书顾秉谦等一众高官纷纷附议,朝中诸君一时间一片倒的支持韩爌的意见。
“那就这么办吧。”叶向高身为首辅大臣,宦海沉浮几十年,历经三朝,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他知道熊廷弼的难处,但是现在朝中阉党势力横行,自己也有自己的难处。叶向高到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救出李沐,只好寄希望于熊廷弼雄才大略,锦州军骁勇善战,以一敌十了。
“希望天佑我大明吧。”无奈到极点的叶向高默默的在心里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