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山东登州府。
上一次建奴入境,几乎把整个登州府烧成一片白地,城墙也毁得七七八八了。但是随着建奴大军退却,山东布政使司再次派遣官员和工匠,开始缓慢的重建登州城。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新的登莱巡抚也已经在讨论之中,登州和莱州幸存下来的百姓都被要求重新回到原户籍地参加生产。
可是登州和莱州已经被建奴掳掠一空,回到原址重建家园谈何容易?眼看到了春耕的时节,连下田的种子,都被各级官员吃拿卡要,层层盘剥,没了种子,错过了播种的季节,那就只有饿死的下场。难道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建奴铁蹄下逃了一条命,最终还是跑不掉活活饿死的结局?
当人面临绝望的时候,便开始不知觉的向往精神层面的解脱,以期待能有超越自然规律的奇迹发生。
自从山东大旱,饿殍遍野,老百姓易子相食,境况极惨。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东各府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法坛,那些法坛自称香教,供无生老母,传言能点石成金,撒豆成兵。就是那白花花的大米,也是弹指间就能堆积如山来。
流言传的神乎其神,那不知在什么地方的无生老母还没有露面,就已经集结了数量庞大的信徒。从登州,莱州,青州等地迅速蔓延,没过多久,信众就已经有数十万之众。
每一处村庄,都会起一座香坛,每一座香坛都有香主或者口称“师兄”的人掌管,这些人现在是真正的地方上的风云人物。由于刚遭兵灾,大部分当地官员手上无兵无卒,几乎都是光杆司令,有的时候,甚至不得不听命于这些能掌控动辄数千上万信徒的大师兄们。
时间久了,这些香坛甚至开始逐渐控制地方政权,甚至把各级基层官员当做傀儡。
登州的天阴沉沉的,但是看上去似乎并不会下雨,山东这两年的天气异常的干旱,很多田地颗粒无收,在这些香教的人口中,都是因为鲁王和衍圣公府横征暴敛,无生老母来惩罚他们了。
二月二十日,登州香坛总坛,登州总坛香主徐鸿儒第一次站在了总坛最高的法座之前。
曾经被很多信众视为信仰的法座,据说是无生老母在人间的托生之所,虽然传言很唬人,但是从来没人见过。
“无生老母在上。”这是一次登州香教的一次总会,参加这次聚会的不仅有登州人,还有莱州府的,青州府的,兖州府的,四面八方的大师兄们带着香众赶到了登州,满场黑压压的人头,怕不是有五六万人。
徐鸿儒只说了一句话,现在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静静地看着这位传说山东全省法力最高强的大师兄有什么话要说。
“兄弟们,姐妹们!本座用尽元气向无生老母求肯,终于获得了她老人家的应允,今天,就在今天!无生老母将要降世这里,拯救大家与水火之中,从此我们就可以过上顿顿有肉吃,天天有酒喝的美日子了!”徐鸿儒极尽诱惑的喊道。
“好!”
“真是太好了!”
“多谢大师兄!”
场下的百姓们都了,信这教,也是逼得没法子了,这些是连当地的县令都恭恭敬敬对待的人,总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神通的吧,否则,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边待到百姓们稍稍安静一下,徐鸿儒就开始煞有其事的念起了不知名的咒语,具体说了什么没人听得清,只见台上渐渐的开始弥漫起了不知名的白烟,但是这白烟却没有任何味道。
待到烟尘散去,那法座上赫然多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但是却蒙着面纱看不出个面相来,令人惊讶的是,那女子看似坐姿坐在法座上,但是身体离那法座还有一定的距离,整个人稳稳的是悬在半空中的!
“无生老母显灵,小的拜服!”徐鸿儒第一个跪倒在地上,五体投地的高声唱道。
这边徐鸿儒一带头,底下的信众们都纷纷低下头去,跪在地上,虔诚的高呼:“无生老母在上,我等拜见上仙。”
“平身吧。”那台上之人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却传出几里地,甚至回想在乡野之间,良久未决。
“无生老母在上,下界众生困苦,求上仙垂怜,赐我等雨水稻种,给我等金银钱财,为众生指一条生路吧。”徐鸿儒跪在地上,头也不抬的说道。
“不难。”那无生老母只说了两个字,随后两手一挥,一瞬间天空风向急转,风起云涌,似有大雨来临之兆。
“淅沥沥”不多时,竟然真的传来了雨声,跪在地上的百姓正要惊喜,却感觉身上没有湿润的感觉,一抬头,发现天空中掉落下来的竟然是黄灿灿的稻谷!
“神迹啊!真是神迹啊!”很多远道而来的其他各府的香主都惊呆了,一场用粮食下的雨,长这么大,真的是头一回看见。
那些普通的信众更是被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当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时,只好都归功于神迹降临。
要是李沐在,肯定会对这些封建迷信嗤之以鼻,下雨要是能下稻谷,母猪怎么不上树?
可是在场的信众并不都像李沐那样受过现代社会的高等教育,这一切的神迹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要说原本可能对这个突然横空出世的无生老母有些怀疑之心的话,这一回,很多人都选择相信了。如果不是真的救苦救难的天庭神祇,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降临人间,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呢?
就在信众的狂热一波高过一波的时候,那台上的无生老母又开口了:“尔等忠识过人,我心甚慰,然山东百姓离难,是乃正气被压,就算我能用法力压制邪气,但是待我返回天庭以后,就难以再次相助你们了。”
“求上仙指条明路,救众生于危难啊。”徐鸿儒跪在地上头磕的震天响,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哭嚎道。
“为图青,等雨来,雨若来,济东海,诸县平而万民得道。”说完这句话,无生老母再度化作一阵白烟,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待到法座上的人影彻底化为虚无,台下的人便开始纷纷窃窃私语,无生老母离开时的那句话,明显是解决现在山东一地,饥馑遍地的解脱之法。可是,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谁也没看到,就在这时,徐鸿儒对着台下一个人狠狠地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人就突然站起来高呼起来:“我知道了!”
大家纷纷循声望去,那个人穿着一身锦袍,看上去颇有威严之气,不多时,就有认出此人的人叫道:“那是莱州的徐员外,是举人老爷。”
“哟,还是举人老爷。”这个年代,读书人是很受人尊敬,更不要说这种从层层选拔的考试中脱颖而出的有官身的人了,这些人在地方上,基本都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和家族势力。
“为图青,就是威海卫和青州,等雨来,就是登州和莱州,济东海就是济南和东昌,诸县平就是朱先平啊。同道们,我们要平掉山东所有的朱姓之人,万民就可以得救了!”那徐员外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
“所有姓朱的?”很多人已经从这句话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是信众现在激情高昂,根本不是个别人能够影响的。
“鲁王朱寿宏,鱼肉百姓,侵占田亩,导致山东百姓几无立锥之地!杀鲁王,分田地,我们就有饭吃了!”徐鸿儒也站了起来高声呼喊道。
“杀鲁王!杀鲁王!”
“鲁王在何处?!”徐鸿儒又大喊道。
“济南!济南!”
“那我们打济南,分田地,享富贵!”徐鸿儒状若疯狂的叫喊道。
原本,这些百姓们本是那么容易被煽动,但是原本今年春耕就连种子都没有,官府还执意不减赋税,老百姓真的已经十死无生,加上无生老母一番煽风点火,杀官造反,几乎是唯一的出路!
天启三年,二月二十日,山东香教造反起事,头领徐鸿儒自号中兴福烈帝,年号大成兴胜(历史上,徐鸿儒起义发生在天启二年,地点是山东郓城县,此处写登州,是为了情节加工)。
山东全境各处香坛纷纷云起响应,老百姓“多携持妇子、牵牛架车、裹粮橐饭,争趋赴之,竞以为上西天云。”,义军头带红巾,数月之间,先得巨野,渡京杭运河,攻占滕县、邹县,袭击曲阜。朝廷震动,天下震动。
此事传到江南已经是半月之后,李沐由于身负东南经略一职,为防叛军顺京杭大运河南下朝廷赋税重地,要求东南各省严加警备,防范叛军,尤其是运河沿岸,更要尤其警惕,出了问题,决不轻饶!
却说李沐在杭州接到邸报,却没有多么的意外,只是蔚然叹了一口气:“从徐鸿儒起,王二起义、李自成起义、张献忠起义,可怕的全国动荡,真的就要开始了吗?大明帝国,还能给我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