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驿馆虽然并不寒酸,但是比起朝鲜国宾馆自然是天差地别,何况山东这两年过得都是叫花子的日子,哪里有钱管理驿馆的事情,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馆舍让李沐着实担心了许久。
“公子,这地方虽然不好,但是水还好。”兴奋的伊宁穿着薄薄的白色轻纱汉装,可爱清纯的俏脸冻得通红,腰若云素,束带轻舞,拎着一个装水的瓷瓶,带起一阵香风。
伊宁的汉语越发的熟练了,只是形容词的应用基本还停留在好和不好上,聪明的小丫头不知不觉也可以和李沐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傻丫头,这么冷,去管那井水作甚。”李沐对于伊宁万分溺爱,半是心疼半是责怪的说道。
“公子,泡茶啊,没有茶,公子不是不好吗。”伊宁知道李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茶,所以每到一处都用自己的荷包带着各种各样的茶叶。
“伊宁,以后别管我的茶了,我哪里有那么娇贵。”李沐笑着说。
伊宁着急的想说什么,可是一紧张似乎又把学的语言知识忘光了,只是不停地摇着小脑袋,然后默默的走到桌前,从荷包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纸包,动手为李沐沏茶。
李沐靠在椅子上,静静的享受着这份温馨美好的感觉。这样淡然的生活气息,只有和伊宁在一起才能感觉到,好像多年相伴的家人一般安宁,祥和。
茶碗里冒出淡淡的热气,门轻轻的被推开了。
突然刺眼的阳光让李沐晃了一下眼睛,待到睁开的时候,洛鸢绝美的脸颊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一个一米七几的绝色名模低头俯视着李沐,偏偏凑得都能让他闻到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不觉心旌一阵摇晃,一时间愣住了。
“你愣着干什么。”洛鸢清冷如旧,仿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道。
“啊?”李沐心神一晃赶紧把大脑重新接上电源,一下子弹坐起来。“洛姑娘,是你啊,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劳烦小伯爷挂念,已经大好了。所以,今天特意前来向你辞行。”
“辞行?”李沐疑惑的说道。“姑娘要走了?”
“怎么,想把我也留下伺候李大少爷衣食起居,茶汤饭碗?”洛鸢冷冷的讽刺道。
“没有没有,沐绝无此意。只是登州戒严,城外又不知何时会有敌军,你这时候出城如同自寻死路啊。”李沐急声道。
洛鸢站直身子,阳光一下子印出美人绝佳的身体曲线,美丽的身形倒影在地毯上,突然让李沐有些心疼这个看上去清冷无比的姑娘。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不是来征得你的同意的。”洛鸢说完这句话,也没有再看李沐的反应,转身走到门口,看到端着茶碗,定定的望着她的伊宁,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时间满屋的阳光都似乎更加暖人了。
“好好照顾你家公子。”洛鸢淡淡的对伊宁说,不过用的是朝鲜语,李沐根本听不懂。
伊宁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也用朝鲜语说道:“姐姐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得不走。”洛鸢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话,也不管可怜的伊宁听没听见,轻抚裙摆,两手插住腰间云素腰带,一下将束带拉紧,迎着春天温和的阳光,消失在庭院的影壁弯处。
李沐只是摇摇头,接过伊宁递过来的茶碗,轻呷了一口浓茶,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伊宁轻笑着看着公子满足的样子,真的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
美好的日子没过几天,仅仅四天之后,斥候回报,建奴前锋精锐骑兵并汉军旗的汉军一万余人,已经距离登州不足五十里了!
对于来去如风的建奴骑兵,五十里几乎就是抬抬脚就能到的距离。
登州是登莱府第一重镇,有驻军一万人,加上登州城城高池阔,看上去应当是固若金汤,确保无虞。
实际上,只有看到登州军的现状,李沐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时代,大明军队和建奴精锐在战斗素质上的差距有多么恐怖。自己在锦州所见到的大明军队已经非常羸弱不堪,却不知那已经是明军中最强大的辽东军和关宁军。
而到了山东这个国土腹地,承平日久的山东军几乎就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叫花子。是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手无寸铁的军队,因为长枪和武器的缺乏,很多明军士兵都拿着一根两米长的木棍上战场。这样的士卒一般都是战争开始时的炮灰,将领们用他们的生命为火铳手和自己的亲兵卫队争取时间。
登州的驻军军户一般是依赖煮海盐为生的,他们将海水用大锅煮干,凝结成粗盐后贩卖给巡检司的税吏,谋取微薄的利润。所以登州的士兵大多脸上挂着黑不溜秋的木炭灰,像是煤矿的矿井工人一样,长时间在烟雾的环境下工作使得大部分人都不同程度的肺部疾病,咳嗽声不绝于耳。
这些士兵穿着朝廷不知道哪一年发给他们父亲或者是祖父的鸳鸯战袄,其实就是一件破的不能再破的军棉袄,拿着锄头,木棍,短枪,菜刀等各类家居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瑟瑟发抖的站在登州城墙上,茫然的等待着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满蒙铁骑。
初春的山东春寒料峭,让人感觉到一股透心刺骨的寒意,这些由农民武装起来的山东军的士兵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是什么样的危险和战斗。
其实李沐自己也不清楚传说中无敌于时代的建奴到底有多么强大。锦州一战,靠着突然袭击占了便宜的李公子绝对不会认为赫赫威名的满蒙铁骑是那么不堪一击的。
登州城城高将近三丈,不可谓坚固,但是再坚固的城市,也是需要人来守的,登州卫指挥使是一位丘姓的将军,此人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很,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深谙韬略的武将之选。
熊成和李沐站在城墙上远眺着城外毫无生气的雪原,只是默然。周围满是士兵们冻得搓手的声音和咒骂声。
“这个贼老天,这个时候还这么冷,真真的和我们过不去。”一个士兵一边抖落身上的冰一边颤着说。
“是啊,东虏这都没影儿的事,大冷天上在这里站着吹娘的风,连个麦饼都不给,靠他娘的喝西北风管饱吗?”另一个士兵附和道。
第一个士兵叹口气道:“百户大人说,杀一个东虏给二两银子,回头宰他两个给娃换件过年的衣裳。”
“你没杀过咋知道东虏能那么好对付,我听老人说,那狗日的可厉害呢,咋能让你随便杀两个。”
“反正咱们在城墙上,等他们上来,咱就扎下去两个就溜就是。”第一个士兵微微发抖的说道,引起一片同意之声。
李沐默默的听着这些士卒的交流,心中充满了不安,只不过他不过一个无品无级的小角色,别说守住城,只要能在这样惨烈的战争中能保住一条小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下了城墙,李沐回到了驿馆中,一进门,就见香风一闪,穿着淡蓝色汉装的李妍儿就出现在面前。
“云琪哥哥。”李妍儿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像极了一只受惊了小猫。
这位明露郡主锦衣玉食长到这么大,才两天就把之前的世界观都毁的差不多了,曾经正直的王兄变得冷漠,曾经辉煌的天朝变得无比残破。李妍儿突然觉得世界和她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一时间变得迷茫了。
“妍儿。”李沐试着驱散心中的担心,笑着对她说:“怎么了?”
“云琪哥哥,是不是建奴要来攻城了,是不是我们死定了,我。。。我不想。。。”说着,李妍儿泫然欲泣,一双灵动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她真的很害怕。连李沐都害怕,何况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锦衣玉食的弱女子。
“我们会没事的。”李沐很想说,我们会赢的,可是他说不出口,只好坚定的保证道:“别人我不敢说,如果真的无能为力,我一定死在你和伊宁的前面。”
“为什么。”李妍儿呆了一下,似是无意识的问道。
“好好照顾自己。”李沐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回头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门,李沐默默的关上房门,轻轻拍了拍对坐在桌边打盹的伊宁:“伊宁。”
“啊。”伊宁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李沐,立刻就开心的蹦了起来,“公子你回来了!”
李沐看着小丫头,伸手轻轻拂过她水镜如玉的长发,伊宁也许是登州城里唯一不害怕的那一个了,在她眼里,只有公子一个人,其他的事情,伊宁并不关心,她只是想着满满的想着一个人,简单而快乐。
“你去厨房拿一壶油麦茶来。”李沐温柔对伊宁说。
小丫头花了好半天才理解什么是油麦茶,知道去厨房去搬那个最大带着油麦香味的大茶壶就好了。
待伊宁出去,李沐突然开口道:“伯功兄,一切拜托你了。”
屋内的屏风后面露出一张哭笑不得的脸,正是熊成熊伯功。
“云琪,你为什么非要我去带她们两个走,我一个大老爷们,带两个小姑娘算什么事儿啊。”熊成无奈的说道。
“因为秦将军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走。”李沐说了一句实话。
“可笑,难道我堂堂辽东经略安抚使的儿子,就习惯当逃兵了?”熊成不满的说道,他的父亲熊廷弼是扬名天下的清直良将。无论辽东李氏还是江夏熊氏,或出天才,或出庸才,但绝不出逃兵。
“但是这一次,只有托付于你了,登州你也看到了,守城几乎十死无生,沐一身了无牵挂,但是你还背着令尊的冤屈和清白,一定要救出熊督师,辽东就还可守,大明就还有希望。”李沐一字一句的对熊成说。
“所以你在油麦茶里下了药是么。难道不能说清楚吗?何苦非要这样。”
“明露我不知道,伊宁肯定不会走的,只有将她们一起放倒了。”李沐苦笑着说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小美人带跑了?”熊成奸笑着说。
“我能不能活着还两说,你要能追到,就归你了。”李沐说道。
“追到?什么意思?”熊成奇怪的问。
“熊大公子,那是朝鲜的郡主,不是你想要就要的!”李沐无奈的说道。
“那你那个小侍女也可以。。。”
“你找死么?”李沐阴测测的说道。
“李云琪,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熊成根本不怕他,洋洋得意说道。
“你信不信我让白杆把你扒光了挂到城门上去!”李沐大声说道。
熊成沉默了,以他李大公子在白杆兵中的威望和此人不着调的程度,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