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果毅将军贺锦站在洧川北的一个小山包上,身边还有千余名狼狈异常的顺军士兵,贺锦尽管年轻,可也是当年在陕西就和闯王造反起家的老将,也是尸山血海里面厮杀出来的人。
他带着的两万兵全部是闯王返回河南后第一批聚拢来的人马,差不多有六成是当年流民入豫的时候流散在河南的老兵。
按说这样的规模和实力,应该是刘宗敏、郝摇旗、田见秀、李过、高一功这个级别的大将才能率领,可闯王把这个部队还是交给了他。 这实际上是个两难的考虑,在开封方向的威胁是可能发生的,而大明在北方的野战力量却实实在在存在。
顺的主力部队必须要用来围歼督师侯恂率领的十几万明军,可又不能不防备山东兵马可能的进攻。
所以派一名资格老能打仗的果毅将军来这里镇守,并且留下一支足够强大的部队,如果豫北游击袁时中准备趁着顺明大战的时候拣点便宜,这支部队要把山东兵马击败,最起码也要挡住,等待大军回师。
果毅将军贺锦知道自己重任在肩,尽管对于不能去参加围歼侯恂大军,取得功勋的战斗而感觉到遗憾,可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方向的守御同样是胜利的保证。
而且闯王亲口许诺,此战过后,贺锦会成为制将军,最起码在陕西有他镇守的一块地盘,顺军回到陕西已经是个板上钉钉的事实,闯王属下的诸位大将都琢磨着衣锦还乡,在乡亲父老面前风光风光。
目前制将军不过五人,资格和功劳在贺锦之上的还有几位,可闯王却给了他这样的许诺,足够贺锦安心在这边驻扎防御了。
对于这个结果。 贺锦可是颇为的窃喜,对于得到地封赏和回报来说,防御任务未免太简单了。
对面的小袁营袁时中当年号称是和李自成、罗汝才并称三杰的,手中也是有几十万人马,可他战斗力完全不值一提,不过乌合之众,约束兵马极为不得法,从率军出逃。 全军崩溃,到了归德府只剩下不足百人就能看出来他水平如何。
开封城尽管有袁时中和贾大山加起来万余山东兵马,可这些兵马大都是河南本地的乡兵,是两人旧部聚拢起来的,比起那正牌的山东兵马不知道要差了多少,也不用太过担心。 何况开封城距离洧川这边很长的路程,要有什么风吹草动,这边肯定会有人得到消息。 并且及时的做出防备。
再不济,哪怕是最糟糕地状态,开封距离洧川和襄城距离洧川的是差不多的路程,闯王率领的顺军主力也可以给予支援。
果毅将军贺锦不光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而且也不敢放松。 每日间奔走各营,督促防务,安排侦骑四出,打听开封周围的状况。
看起来应该是算无遗策。 完备异常,可还是这样的结局……
果毅将军贺锦在这个山上欲哭无泪,山东兵马突然间有将近四万出现在面前,并且是那齐国公的直属部队,贺锦也明白自己的两万兵马没有什么胜算,可这战斗是要有个过程才对,要接战、厮杀、然后溃败,这才是正常地程序。
近四万的山东兵马突然就过了尉氏直扑洧川。 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属下的两个威武将军和几名都尉都是率部叛变。
偏偏这几名哗变的军官所在的位置都是要害位置,面对这么凶悍地敌人,就算不在要害位置的叛变也是大麻烦,何况又是这般的准。
两万余顺军部队花费近一个月时间构筑的防线,在刚一接战,瞬间崩溃,贺锦这才明白。 为什么探马回来都说是安静无事。 为什么山东大军到了自己地跟前,自己却没有发现踪迹。
事实上。 连李孟等人也没有想到这么完全的崩盘,两万大军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就成了一盘散沙。
归德都司贾大山率领本部乡兵一个团,在开封府南那些武装民团的配合下,绕路到了长葛设置了防御。
本来这个防御是准备阻截贺锦的大股溃兵,不让许州襄城一带的顺军太早知道消息,预备打一场苦战的归德都司贾大山却发现自己轻松无比,原本被估计会很顽强的顺军果毅将军贺锦部居然崩溃地如此彻底。
顺军的老底子之所以被看重,不是因为他们的战绩,而是他们战场上的经验丰富,经历了许多厮杀,见惯了血腥和死亡。
有了这样的经验,在战场上就会有韧性,就会合理的分配自己的体力,会和自己的同伴们互相配合,知道看准战场上地机会,观察战场地风向,知道在什么时机做什么样的事情,果毅将军贺锦所率领地这些部队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而是差不多有三成左右的士卒能做到这样。
达到这个程度的话,这些核心的士兵也可以带动身边的同伴一起去作战,这就是所谓的战斗力,老兵们的重要作用。
在胶州营军官团的推演中,都认为贺锦这两万兵马是块难啃的骨头,要不然,清查司所辖的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也不会花费大力气去收买贺锦这支兵马中的军将。
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兵马临阵反水,整个的部队就直接崩溃了,士兵们不是朝着许州的方向跑,那样还能称之为撤退,还有重整旗鼓的意思,那样众人都要慎重,还要防备在追击或者攻坚的过程被反咬一口。
可那些同伴反水,山东兵马的军阵展开,用三磅炮进行冲锋之前的射击的时候,火炮炸响,整个的顺军部队就开始崩解,变成了一团散沙,差不多有六成的剩余兵马朝着四面八方溃散。
其余的人向坚实如山地胶州营军阵发动了一次自杀式的攻击。 然后没有死掉的也是四面八方的乱跑求生,贺锦唯一能收拢起来的部队就是自己身边的这千余名亲兵,看着四下的乱局,真是欲哭无泪。
眼下发生的事情,就算是李孟也感觉到不可思议,倒是随军地袁时中说了几句话“这流民之军,没什么根底,算算李闯从鱼腹山十八骑入河南。 不过是三年左右的光景,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得胜,士兵们哪里受得了什么挫折。 ”
实际上袁时中这话只是说中了几分,顺军和明军的战斗中,韧性十足,经常是拖垮明军取得最后的胜利,这果毅将军贺锦所率领的两万都是劲卒,怎么会这么容易的崩溃。
越是顺军的老兵劲卒。 参加过当年涡水之战地就越多,被砍瓜切菜斩杀近十万的战绩对他们的震慑就越大。
知道面前是袁时中的兵马,不算是正派的山东军队,贺锦部心思还算是稳定,毕竟顺军对在河南还有对小袁营、李振海等地方豪族武装地时候。 都是全胜的战绩,彼此有都是老弟兄,互相之间有信心。
而且这些官兵始终不觉得开封城那边对这里会有什么威胁,毕竟始终没有迹象和消息传过来……
等到胶州营的大军突然出现在这支部队面前的时候。 心理上地震撼可想而知,而且看到的是李孟的帅旗,知道是山东的大虫来了,人人惊慌,顺军在人多势众的时候打山东兵马都未必有信心,更不要说这时候看见胶州营是巨大的优势。
极为突然的,绝对优势的大敌出现,然后互相依靠地老兄弟突然间反水炸营。 这时候,顺军的官兵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仗恃的,自己面临失败也是这么的近。
种种情况的叠加,就造成了现在的这种情况,开封府西边这一带的地主豪绅大批逃到开封城周围居住。
他们的亲朋故旧都在原地,不是被顺军拷饷杀戮,就是躲到山上聚众自保。 这些地主地武装民团对顺军深恶痛绝。 有血海深仇,加上齐国公大军来此。 人人都想在李孟面前表现一二,博得个将来地荣华富贵,作战各个都是不遗余力,死命向前,即便是有溃散的顺军聚拢起来,妄图再战,也被这些红了眼睛穷追猛打地民团击溃,这些民团动手也是毫不留情,有那投降的顺军士兵也是直接被杀了个干净。
说起来山东兵马,不过摆了个阵势,并且开了几炮而已,这胜利倒还真是简单异常。
被困在小山包上的果毅将军贺锦,也顾不得督促士兵去挖掘工事,结成阵型,防备山下的山东兵马下一波的进攻。
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结果已经必败,还防备什么,无非是早死晚死而已,贺锦看着襄城的方向,指望能有跑出去的军兵过去通风报信,让闯王知道消息,他已经完全的绝望了。
在今早起来的时候还是信心满满,可不过几个时辰过去,局面居然到了这样绝望的地步,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贺将军,咱们造反为了个啥,还不是为了金银酒肉,能够不受欺负快活一辈子,齐国公这边比闯王爷那边给的多多了,降了吧!!”
“贺将军,小三子也是从陕西那边跟您一起起兵求活的,要不是您的恩情,小三子活不到今天,也当不上这个威武将军,可咱们打不过这山东的天军啊,齐国公仁义,给咱们一条活路,贺将军,投靠齐国公大人,前程不次于在闯王手下啊!”
听到这些话,都是贺锦熟悉的手下军将,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贺锦能看到围着自己士兵不断有人偷偷的回头看过来,知道下面的劝降声音很是说服力,不是说顺军前程无量,说是大明天下马上就要垮掉吗,怎么那些有前途的威武将军和都尉说投降就投降,而且还都是贺锦将军的亲信属下。
这些人位置坐的高,事情想得明白,他们都降了,咱们还在这里死战干什么,难道凭这千把人还能顶住胶州营的攻坚不成。
“贺将军,国公大人有令。 只要你放下武器,即刻投降,立刻按照加参将衔头,本部改编成三个团,可以在河南镇守一府。 ”
参将衔头,贺锦倒是知道是个什么位置,可改编三团却糊涂的很,至于这镇守一府。 那也是了不得的许诺,实在是诱人的紧。
“贺将军,你还有半个时辰地时间,若是再不下决定,我胶州营就要动手攻打了!”
那此起彼伏的劝降声立刻是停歇,一队队的山东士卒开始上前,现在天还是阴的,没有下雨。 可地面还是泥泞异常。
山上的贺锦能看到山下的胶州营士卒把木板和稻草垫到炮轮下面,拖着火炮朝着这边移动,这一点点小事上就能看出彼此的差距,如果是顺军,这种天气根本无法拉出炮来攻打。 可山东兵马可以。
自己身边这千人想要向下冲不太可能,尽管占个居高临下的便宜,可能打过下面那些山东兵才怪。
看着千余名亲兵之中,不断地有人回头看自己。 脸上全是期盼的表情,果毅将军贺锦知道,这些自己最铁杆的军兵已经没有什么战意,既然对方开出了投降的条件,去投降总比战死在这里强。
贺锦本来手持着刀,还做着战斗的准备,看见亲兵的这番模样,突然间感觉浑身的战意斗志都是荡然无存。 从陕西杀官造反到现在就好像是个笑话,自以为可以跟着闯王打下这个花花世界,封侯拜相,谁想到到头来一场空。
想到了这点,贺锦浑身一点力气也无,手中的刀都差点掉到地上,一直是紧绷着地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对着身前的手下说道:
“降了吧。 这仗打到这种地步。 咱们再打下去,再打也就是去送死了。 卖命卖了这么多年,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闯王……”
突然间,自家主将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都是颇为愕然,特别是前队的那些人还没有听见这低声的话,还是靠着贺锦近地头目传过来的,人人都顾不得山下逼近的山东兵马,都是满脸惊诧的看向贺锦。
果毅将军贺锦看见众人望过来,笑着挥挥手,开口说道:
“快丢下武器,下去降了吧,听人说那山东不管是当兵还是做民,都是个太平年景地规矩,去那里不比现在强。 ”
以贺锦对闯王的忠心,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也算是惊人骇目,他的亲兵们明知道贺锦说的不是真心话,战下去就是必死,投降还有一丝活路,这生死之间的抉择,还是很容易做出决定。
如此突然的崩溃大败,又是这么丢人的被围住投降,每名顺军的士兵都是从心里感觉到不甘和屈辱,可是没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是如此,有地士兵禁不住当场就是嚎啕大哭,丢下武器,按照山下的要求把手放在头上,走下去投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贺锦这个一军的主将也就没有什么人理睬,几名贴身的亲卫想要跟他在一起,也是被贺锦轰了下去。
小山包其实不高,上面下面看的分明,抵抗没有一点的机会,山下的三磅跑直接就是打到贺锦所在的位置。
贺锦最后地力量鱼贯从山上走下,自有兵马过去接纳降卒,附近地主乡绅地武装民团现在都被命令去往归德都司贾大山那边驻防,还想要去往襄城、郏县一带和闯王大军汇合报信的,自然不必客气。
不过剩下地不过剩下这些人,不管是去田里做那永世不得翻身的屯田户,还是精选出来做军卒打仗,都是上好的人力资源,不能这么轻易的浪费了,就安排袁时中押送这些人回开封城。
天气尽管阴沉,可李孟骑在马上还是能看到山上贺锦的动作,好像是这贺锦也在山上向这边张望。
李孟心情有点复杂,这个贺锦或许在历史上是个很有名的人物,但自己在现代时候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名字,或许他在没有自己的历史上,还有另外一种结局,现在改变了,历史因为自己改变。
接下来还要有更多的这个历史上的名人。 因为自己地出现,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改变一生的命运。
坐在马上的李孟突然笑了,冲着山上的贺锦招了招手,边上的将领和亲兵都不知道自家大帅这个举动的含义,大家都是板着脸,不发一言。
实际上,这时候的李孟感觉到颇为地意气风发。 天下英雄即将操持掌中,由自己决定生死,大丈夫不正该如此吗?
果毅将军贺锦没有看到帅旗下的那个男人冲自己招收,这个距离看不清什么,只能看见帅旗下,精骑环绕。
听说这齐国公很是年轻,也不知道这等年纪,如何能在不到十年内做到这样的地步。 但不关自家事了。
看着山上的亲兵们都是走下了小山包,贺锦理了理自己的衣甲,转向了西面,那是襄城和郏县的方向,闯王和顺军弟兄所在。
想到当年种田活不下去。 跟着闯王杀官造反,那时候想的不多,就是开了大户拿出粮食填饱肚皮,没想到这局面越来越大。 从陕西到山西,又从山西到河南,横行天下,痛快无比。 在潼关被打散,自己呆在河南困守,本以为就当如此,谁想到闯王从鱼腹山那边回来,重立大旗。
短短几年的功夫。 闯王已经是建立了大顺,眼看着就是天下到手,众人都是开国元勋,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当年土里求食地时候,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
就在今天早上,自己还以为一帆风顺,几个时辰过后。 这天还没有黑。 一切就是烟消云散,原来是美梦一场空。
“这贼世道……”
贺锦低声嘟囔了句。 把刀放在脖子上,用力一拉。
驻守洧川的果毅将军贺锦兵败自尽,顺军两万劲卒或溃或降,此战过后,在郏县一带的顺军主力在东面已经是空门大开。
而齐国公李孟亲率胶州营大军三万五千,击破贺锦部之后没有停留,率军直进,过长葛,经许州飞速的逼近襄城。
雨又开始大起来,带着重武器的胶州营行军同样是困难之极,可这股兵马却在坚定不退缩地朝着顺军主力靠近,沿途在山上结寨自保的地主民团,和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后来迁居到开封一带的地主豪绅都是被动员起来,动用他们能动用的所有力量来协助大军前进,并且保证行进地消息不外泄。
实际上,在这样的天气,以及在郏县一带有那样的大战情况下,百姓早就是四散逃空,至于那些探马哨探,在山东和本地民团绝对的人多势众和地头蛇的优势状况下,起到的作用也是等于零。
在汝宁府和南直隶凤阳府临近的瓦店、阳埠等镇,部署在那里的顺军兵马慌乱成一团,开封府和凤阳府接壤处地沈丘镇出现了上万的山东兵马,轻松的击溃了那边的顺军守备部队,朝着汝宁府城的方向运动,而瓦店、阳埠等镇则是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顺军对在南直隶的征西和平南两支胶州营部队没什么提防,一来是判断这两支部队主要的方向是面对江南各处,二来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来针对这些部队了。
胶州营一直是很安静地状态和李孟地低调,让李自成决意赌这么一次,吃掉督师侯恂率领的明军,他就可以从容地休养生息或者把全部力量用来对付山东,不过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次他错了。
果毅将军刘芳亮和刘体纯的率领顺军精锐,正在郏县南的区域和延绥总兵高杰率领的明军死战,在汝州城中留下的也是地方上的守备部队,这些部队也就是战力不强的流民军队,仅仅能守城而已。
九月十二,城上的守军在中午时分看见大股的骑兵从北面来,他们连忙关闭了城门,在城头严阵以待,汝州城显然不是这骑兵的目标,城上的都尉心想这是不是制将军田见秀率领的增援部队。
直到他看见那黑底红字的大旗,血红的一个“李”字在这黑旗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