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时中在河对岸看到那步兵方队出现后,心中的忐忑紧张都是丢开了一边,身后杀气腾腾的闯王追兵也被他放在脑后。
招安这个东西,凭着自己那被闯王掺进去无数沙子的部队,根本不能当做讨价还价的本钱,袁家的部曲一共才不到两千人,身边只剩下了这么多,更是拿不出手来。袁时中所依靠的是自己给对方所做的事情。
如果山东兵马真如贾大山所说的一般的守信,那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可真到了跟前,才感觉到害怕。
袁时中在闯营之中也听过这涡水之战的经过,但在闯营之中这场战斗是个禁忌的话题,参加过的人往往是不愿意多谈,剩下的人了解的又是不全面。
导致袁时中得到的消息也是支离破碎,当然,山东兵马精强的概念还是能得出来的,这也是他决定投奔的原因之一。
不过亲眼所见,才知道这个“精强”具体到了什么程度,长矛如林,士卒如虎,法度森严,这样的兵马,即便是袁时中在北直隶和河南横行多年,从来没有见过。
当年起事的时候,袁时中曾经领着家里的十几个亲随,杀的滑县四百多官兵溃散奔逃,这才是声名鹊起,聚拢了小袁营的兵马。
可眼前的这些方队,袁时中有这样的感觉,即便是自己小袁营在最盛的时候,就算是几倍于此,恐怕也无法击溃面前的官兵。
本来是松了一口气的心思,又是变得害怕起来,袁时中也是见多识广。知道些招安中的事情,有那散尽部署去投靠朝廷的。朝廷军将稍微看不顺眼,当个蚂蚁一般说杀就杀了,朝廷根本懒得理会。
此时地袁时中后悔无比,心想自己这一步到底是走对还是走错,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亲信也都是疲乏地要命,有的人是跟着磕头,有的人直接是趴在了地上。这亡命的奔逃实在是太累人了。
山东的步卒方队停住了脚步。袁时中却跪在哪里不敢抬头,都快要到胆寒的状态,几名军官骑着马来到他们跟前。
到了他跟前,几名山东的军将都是翻身下马,袁时中也是一方地豪杰,此时却一点地气魄也没有,大着胆子抬头看看,现正是联系自己的熟人贾大山,连忙跪着朝前爬了几步。又是磕头求告道:
“贾守备,贾大人,贾将军。罪民,罪民……”
嗓子一阵沙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连续几个称呼让贾大山禁不住咳嗽了起来,扭头看看身边的几个千总,现大家都是神色如常,这才又是干咳了一声,开口说道:
“袁大哥。贾某现在是兖州都司张江手下的一名千总。守备这称呼万万叫不得了。”
当年袁时中的在河南的身份地位可是远远的高于贾大山,没听过李振海的人多。没听过小袁营的可是没有。
不过此时两个人一是官,一是贼,这地位整个是颠倒了过来,看着袁时中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模样,贾大山愈的觉得自己当日选择正确,,不过也就是感慨了一会,却看到那袁时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在想贾大山莫非是被降职了。
这可是居中联系自己地联络人,被降职这是不是个不好的预兆,袁时中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可看贾大山的神色却是自然的很,却好像还没到这么糟的地步。
贾大山这才是收了自己的感慨,脸上带着笑容开口道:
“袁大哥,快些站起来,你要是这么跪着,岂不是让兄弟们折杀了,快起来快起来。”
边说话边上前动手把袁时中扶了起来,搀扶起来之后,众人都是后退一步,抱拳躬身为礼,齐声的说道:
“属下参见守备袁大人。”
又惊又怕的袁时中站起来,看到对面这些全身武装地将领突然躬身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禁不住浑身一颤,差点又是跪在地上。
边上一名军官朗声地说道:
“镇东将军、左都督、山东总兵李孟有令,袁时中弃暗投明,为朝廷立下大功,当以富贵酬之,擢升为归德守备,属山东镇统辖。”
“守备……当时联络的条件实现了?居然还是河南最安稳富庶地归德府,原来不是这贾大山当守备吗?”
疲惫之极的袁时中脑袋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突然的消息,甚至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拼命的晃晃脑袋,他身后的那些亲随家丁已经开始欢呼起来,有的人开口欢呼了几句就是放声大哭,这次的半夜溃散,一路奔逃总算是有了合理的回报。
“抢了贾大山的官位,他会不会有所怨言……”
突然得了这么高的位置,袁时中实在是反应不过来,反倒是开始患得患失,但看着对面贾大山的笑容,又觉得,这守备的官职,是不是有些古怪,怎么他笑得这么古怪,好像是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外系的守备,这辈子就当个守备吧,老子做这个千总,只要是敢打能打,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贾大山心中有些得意,脸上的笑容愈的灿烂。
和袁时中的忐忑相比,他的亲随下人们则是劲头高涨,来的值,咱们今后也是作威作福的官家人了。
自有亲兵护卫拿着文书印信过来交给袁时中,边上的几名千总又是齐声的道喜祝贺,袁时中浑浑噩噩的被人领着下去了。
等到袁时中这些人一走,包括贾大山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冷了下来,对岸还有大批的骑兵,这四个营**来可不是为了单纯演武示威的。
这个地方是归德府和开封府交界处,已经是归德府的境内,当初约定的是不许闯营兵马进入开封府和归德府境内。
可现在闯营地兵马已经是进入开封府,并且肆无忌惮的行事。虽然这在李孟地容忍限度之内,只是归德府坚决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
今日的行为。接应袁时中是一方面,如果闯营已经是忘乎所以,肆无忌惮的进入归德府或是在边缘游荡。那今天过来的这几个营就要给其坚决的打击,不过对面的李过也是老成持重地角色,一直没有动作。\
天色是愈地黑,能看到对面大批的骑兵朝着来路的方向离开,而剩下的骑兵则是停在那边不动。和这边对峙。
出现这样的局面。符合了事先所做的一种推演,做出的应对也是早有安排,对方既然不过河,那山东兵马也有事先安排好的应对——后撤回营地……
从临颍县一路朝着朱仙镇方向北上,李、罗联军势如破竹,顺利无比,但前锋小袁营的突然溃散,让李、罗联军措手不及。
闯营和曹操地军队都开始戒备,第一等的森严状态。闯王李自成率军击溃了逃跑的小袁营部众,又把小袁营地部众收拢起来,再也不肯向前一步。
李过率众去追击。和老营这边一直是快马联络,随时都能知道消息,闯王李自成也很快就知道了袁时中过去投奔的是谁,是谁来招安的。
闯营和曹操军队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再也没有前进一步,一直是等着李过那边的详细消息。
被称作“一只虎”李过却没有一点的虎性,领着两千多闯营的骑兵,慎重之极的在惠济河西岸严阵以待了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看见对面的山东兵马始终是没有动作。河对岸仅仅是几名骑兵哨探在那里张望,心中勉强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凭着这两千多骑兵,在这里根本挡不住对方地进攻。
如果闯营这边的探马并没有什么疏漏,那么山东兵马在归德并没有太多地军队,这些军队,自己两千骑兵虽然挡不住,但调老营的大队兵马过来,却完全可以挡得住。
但现在李、罗联军的全副精力,都要放在朱仙镇的几十万官兵身上,如果分散力量在这边,那朱仙镇的明军动攻势,搞不好李、罗联军就是两面受敌,酿成大祸。
越想这局面,李过心中就越没有底,当日间,闯王李自成和牛金星在营帐中的密谈,闯营的亲信大将们都是有所了解,可袁时中这件事情生后,谁还敢说牛金星的判断准确,兵事凶险,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想到,谁敢说,山东兵马就会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李、罗联军肆无忌惮的和官兵在朱仙镇会战。
战战兢兢了一夜,李过也知道继续呆在这里也是无用,留下了作为警戒的骑兵,然后自己带着大队返回。
得到了李过当面禀报的闯王李自成,暂时停下了闯营一切前进的行动,重新做出了一番布置。
在右翼,山东兵马可能杀过来的方向,由刘芳亮和贺锦统领闯营的核心军队驻扎彭祖店,高一功率领的前锋也和刘宗敏、郝摇旗等人一起退到了尉氏县城驻守,罗汝才自带本部兵马驻扎在新郑县。
而李自成自帅大军在长葛和许州之间驻扎,摆出来个固守静待的态势,李、罗联军将近百万之众,河南甚至是中原一地,除却朱仙镇的官兵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们的队伍。
老当当、一条龙、翻天猴等和小袁营差不多性质的队伍,则都是被放在许州和临颍之间驻扎,这算是大军的尾部,就算是有什么变故也无法翻天,像是小袁营那般差点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损失。
前期的准备作战之中,李、罗联军为了与官兵长期的对峙,四处攻打州府县城,大户的砦堡,起出库藏以备耗用,在这原地驻守,几个月的时间撑过去倒是绰绰有余。
同时,在和山东以及南直隶交界处的探马暗探,数量几乎是增加了一倍。李自成的决定很简单,必须要等到山东兵马确切的动向之后。才能行动。
不过五月上旬,同样是有很诡异地事情生,比如说闯营的暗探们突然现,从前戒备森严地归德府和徐州,居然是放松了下来,要进去查探也并不是那么难,原来那些土豪地主的民团武装。在各个路口都是严加盘查侦缉。在袁时中溃逃之后,也突然是消失无踪。
闯营从上到下,第一个判断就是,这是山东兵马的阴谋诡计,但也有些探子大着胆子混了进去。
除却军营田庄是禁地之外,其余的地方相对自由许多,军营田庄能屯驻多少兵马,这都是有数的,而且有迹可循。*****
流水价的消息传回李自成的帅帐。归德府并无山东兵马增兵地迹象,在归德府还是那几个营驻扎。
此时已经是五月十二,李、罗联军依旧是不敢乱动。在归德府回来地哨探口径都是一致,甚至有的哨探深入到山东的曹县和单县一带,那边也没有什么山东兵马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李自成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是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只是让高一功率领的前锋军队,试探着向前二十里,同时,刘宗敏和郝摇旗的军队随时准备去往右翼和刘芳亮、贺锦率领的军队会合。
如果说山东兵马想要救援在开封城南的官兵。这次就应该出动了……
但归德府那边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原本紧张兮兮地闯营终于是有些放松了,李自成和一干的将领终于从担惊受怕中恢复过来。
众人对闯军谋主牛金星的又是多了几分敬佩。看来这局势还真是和他判断地差不多。
不过,但经过这次小袁营半夜逃跑的突然事件,闯营众将,原本对这曹操罗汝才印象不错的人也是转了看法。
联军的前锋突然溃逃,这是关系到两军胜败,甚至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但闯王李自成做出一系列的布置,但曹操军的态度却好像是于己无关。
罗汝才手下多精骑马队,可这次却理会都不理会,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却让众人彻底地心凉。
战场上作为战友,作为盟军,讲究地是彼此信任,罗汝才这番态度,却让人无法信任,更不要说,还有人从小袁营逃跑的这件事情,联想到当年罗汝才在湖广均州一带和官军暧昧,准备接受招安地旧事。
盘踞在开封府南部,准备据守观察情势,结果这罗汝才的本部兵马却选择了在新郑县的左翼,这位置选择的让人更是不忿,如果山东兵马真杀过来,他罗汝才当真是进退从容。
若是刘芳亮他们占据上风,自然可以过去打个顺风战斗,若是形势不好,他直接就可以朝着西面逃走,不管是进河南府还是西窜回陕西。
合兵一处以来,罗汝才兵少,却总是占着战利品的大份,等到这等大战苦战当前的时候,却又不愿意出头。
众人心中积攒的怨气越来越大,那些羡慕曹操营中享受自在的闯军官兵也都是转了想法,心想这等人未免太没有义气,算不上什么英雄豪杰,跟着他未必有什么好前景。
不过众人却不知道,罗汝才驻守新郑县,却是李自成的坚持,和罗汝才却没有什么关系,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那就不足与外人道了。
朱仙镇屯驻的明军,对李、罗联军这种短暂的混乱视若未见,这或许是他们最好的进攻机会。
但左良玉绝不敢冒险进攻,其他的几名总兵更是得过且过的类型,至于督师丁启睿和保定总督杨文岳,两人更是每日饮宴作乐,好像是没有明天可活的心态,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战机。
五月十五,大概做出山东兵马不会入开封府作战的判断后,李自成和罗汝才商议,对行军路线重新作出安排。
原本大军是从尉氏县城北上直到朱仙镇,而现在改为向西到罗汝才镇守的新郑县,然后大军顺着新郑县到郑州的路途北上,到郑州再朝东运动,过中牟下朱仙镇。
这个变化,打乱了很多预先的布置,不过李自成和罗汝才却都没有什么异议,尽可能的和山东拉开些距离,这样就安全一些。
如果没有小袁营半夜溃逃的插曲,在五月十五或是十八这一天,李、罗联军就应该和龟缩在朱仙镇的官兵接战了。
可经过这件事,又有山东兵马可能出现的威胁,改变路线,侦测军情,李、罗联军的行动足足的停滞了将近二十天。
流民大军的二十天不动,固然是让朱仙镇那边的明军松了一口气,但却让其他地方的人坐立不安。
在南直隶凤阳府南,黄得功和刘良佐率领的官兵分别驻扎在下蔡的南北,和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的互为犄角。
与霍丘、颍上一带的张献忠、革左五营流民军队对峙,南直隶差不多是天下间州府最多的省份,动员力也相对的强。
自从流民大军进入南直隶之后,攻势在颍上一带被阻止住,各处动员起来的兵马就开始朝着这边增援。
到五月上旬的时候,镇守太监卢九德手中掌握的兵马已经是接近六万,局势眼见着越来越稳。
可在河南李、罗联军的突然停住不动,才稳定下来的人心,顿时又是慌乱起来,百万之众的流民大军,实在是太过庞大,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影响着周围的局势。
突然间按兵不动,到底是意欲何为……
镇守太监卢九德更是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眼下南直隶的各处兵马都是集中在寿州一带阻止张献忠和革左五营,要是李闯和曹操,一路向南,在沈丘一带入南直隶,那真是天大的祸患了。
流民行动无常形,但都是朝着富庶太平之地走,朱仙镇有号称四十万官兵,河南又是残破,怎么看这南直隶都是更好的选择。
南直隶的文臣武将都是为这个操心的时候,凤阳府和庐州府一带突然出现了揭帖和小儿传诵的儿歌,内容大家却不陌生“盼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还有“十八子主神器,天命当变”。
这分明是李闯将要入南直隶的前兆,这等事情,是宁可信其有的,一时间南直隶刚刚平静下去的局势又是变得人心惶惶。
按马士英在南京城和几名好友私宴的判断“眼下江南可战之兵,皆集于寿州,若李闯自沈丘入寇,则天下倾覆,但此事太过诡异,似有隐情……”
旁观或许清,但当局却不敢这么冷静的判断,的确是无兵可用。
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必然,或许是按照常规也只能是做出这样的判断,终于有幕僚和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建议道:
“刘公公,两淮之地,尚有山东兵马近两万,正是我等助力,请公公调兵来凤阳府支援吧!”
五月十五,青州军两万全部进入南直隶淮安府,屯驻在沭阳周围的屯田田庄周围……
昨晚写的太晚,今天少点,谢谢大家,继续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