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心中一惊,立即对敬德耳语一句,敬德颌首点头,站出来,朗声道:“太皇太后懿旨。”
这一声嘶喊,让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沈傲走下丹犀,拜倒在地:“臣沈傲接旨意。”
文武百官纷纷跪倒在地:“臣接旨。”
原本的懿旨,自然是不能念了,毕竟此前赵桓的罪状只是天怒人怨,只是昏聩无道,而现在,这几条罪名已是苍白无力,真正的罪状只一个弑父之名,便足以让他死无葬身。
天子虽然神圣,虽是受命于天,可是真正的正统却是血缘的继承,只有流着皇室的血脉,在嫡长子制的礼法之下才是名正言顺。赵桓是嫡长子,也正是这恒古传下的礼法,才给予了他这个名份。
只是皇权之上,隐隐还有一个约束的力量,那便是礼,礼之不存,国必亡。所以对这天下来说,礼法最为重要,礼法可以用来约束臣民,同时也可以用来约束宫室,赵桓触犯的恰恰是礼法中最不能容忍的一条——弑父、弑君。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赵桓之所以受人尊重,他的权力来源也正是因为礼法中的这句话,可是一旦他弑杀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君上,那么他就已经破坏了这个法则。他从赵佶继承而来的正统xìng也变得dàng然无存。
敬德随机应变,直接道:“太皇太后懿旨:皇子赵桓,弑君罔上,通贼窃国,今已伏诛……”
这一道懿旨,也算是盖棺定论,算是做了一个总结。
只是懿旨的最后,却是这么一番话:“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先帝新丧,众臣可速速推举贤良宗室子弟,继承大统,以安国家。”
敬德念罢,已退到了一边。
赵桓完了,主持这朝议的,自然成了沈傲,沈傲坐在丹犀下的椅上,道:“诸公,太皇太后的旨意已经明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只是不知宗室之中,谁可继承大统?”
满朝文武这一下总算打起了精神,不管如何,现在最紧要的是挑选出一个新皇帝来,赵桓死有余辜,可是这国家总还得要有个人来做主,不少人心中已有了人选,可是事到临头,却又谨慎起来。
太诡异了,杀赵恒,绝不会是辅政王率意而为,那么太皇太后,此前难道就没有与辅政王商议过?一定有过商议,而且今日这朝议,本就是太皇太后和辅政王串通好的,他们既然已经决定除掉赵桓,难道心里就没有新皇帝的人选?
人选一定有,现在只是走走过场,看大家怎么说罢了。
能站在这讲武殿的,哪个不是久经宦海的老狐狸?这么一想,立即就想通了,既然是走过场,自己贸然推举出一个皇子来,到时候若是太皇太后和辅政王不满意,难免对自己有看法,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一不小心,可就要yīn沟里翻船。
所以满殿又都是沉默。
沈傲显得有些不满意了,又问了一遍道:“事情紧急,诸位不必多虑,尽管畅所yù言吧。”
大家都装糊涂,有人道:“殿下,臣等愚钝,还请太皇太后和殿下择选贤明。”
沈傲不禁哑然失笑,心里对这些老狐狸认识更深了几分,便道:“本王岂敢做主?宗社之事,自然该太皇太后定夺才是。”
大家把皮球踢给沈傲,沈傲索xìng踢给太皇太后,踢皮球是在场之人最擅长的事,水平绝对让后世国足高山仰止。
太皇太后听了,不禁为之气结,要她来说?她总不能厚着脸皮说晋王可以吧?这种事,当然是群臣再三恳求,辅政王一力促成,她这太皇太后再犹豫再三,推拒几下,最后才扭扭捏捏捏着鼻子认了的。
太皇太后不禁瞪了沈傲一眼,淡淡道:“哀家是个fù道人家,外朝的事哪里知道?诸位都是国家柱石,哀家当然听听你们怎么说?”
结果大家都不说,都装傻子了。百官们不说,是怕说错了话,若是平时的时候畅所yù言倒也罢了,可是这节骨眼上却是一字都不能错的,这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若是今日推举了一个皇子,结果是另一个皇子登基,将来的皇帝想起今日这一幕会如何想?这乌纱帽还想顶在头上吗?
至于沈傲,其实也有考量,晋王是自己的岳父,这人名声太臭,自己若是厚颜无耻地说晋王贤明,多半会被人笑掉大牙,沈傲不是什么爱惜羽毛的人,可是总觉得在这讲武殿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实在是一件羞涩的事,当然不肯开这个头。
这时候太皇太后又来催问,倒让沈傲为难了,沈傲只好板起脸,道:“太皇太后说的是,你们都是国家柱石,这等事,自然要群策群力,怎么能个个推诿,杨真,你是门下首辅,你先来说。”
被沈傲点中,杨真不禁苦笑,这是把自己这把老骨头往火坑里推啊,不过杨真毕竟是有几分担当和胆sè的人,这时候也当真是为朝廷考量,他正sè道:“皇九子康王赵构,素有贤明,颇有文采,可以安国。”
他这寥寥数语,立即让太皇太后面lù不喜之sè,眼睛立即又看向沈傲,给沈傲使眼sè,沈傲也是无语,心里想,你自己说要问大家意见的,现在意见出来了,傻眼了吧。看来这烂摊子还得自己来收拾,这坏人也只有自己来做。
沈傲沉默一下,道:“赵构生xìng懦弱,不可以。”
杨真见沈傲言辞jī烈,极力反对,也就不再说什么,拱手道:“殿下说的也有道理。”
有了杨真这么一出,大家就更不好发言了。
沈傲的脸微微一红,才道:“倒是本王想起一个贤明的宗室来,本王在坊间的时候,常常听人说晋王赵宗大智若愚,敦厚有礼,更有长者之风,满腹韬略,常人所不能及。倒不如兄终弟及,如何?”
敦厚还有礼,这满朝的文武听了,都是目瞪口呆,晋王是什么鸟,大家会不知道?上房揭瓦、偷鸡mō狗肯定有的他份,至于什么敦厚,什么有礼,和他沾什么边?
可是有心人立即明白了,晋王是辅政王的岳父,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子嗣,晋王不上位,还有谁能得到这二人的支持?太皇太后想必与辅政王早已商量好了,兄终弟及,这倒也无不可,毕竟大宋十代君王,兄终弟及的已有两次,礼法上倒也说得过去,不至于遭人诟病。
于是有人道:“皇子年幼,兄终弟及倒是利国利民的办法。”
大家纷纷点头,这个道:“不错,不错。”那个说:“唯有晋王可以服人。”
还有些脸皮薄一些的,如杨真,只好不发一言。好在像他这种脸皮薄的异类毕竟不多,做官的若说自己脸皮薄,那城墙岂不是情何以堪?
太皇太后这时候说话了,一副犹豫的样子道:“晋王可以吗?”
沈傲心里想,是你逼着我说可以的,现在又来问我,脸上却是郑重其事地道:“非晋王不可。”
大家都道:“可以,可以。”
太皇太后便道:“既如此,那便拟懿旨,立即请晋王速速入宫。”
这件事定夺之后,所有人都松懈了一口气,其实挑选晋王,倒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也有人生出疑huò,晋王只有一女,并无子嗣,且又无妾室,眼看这个模样,今生是别想再生出龙子了,若是将来……到底是兄终弟及呢,还是……
不少人目光,深深地看了沈傲一眼。
辅政王高明哪,瞧瞧人家的手腕,翻云覆雨,做了婊子还能立牌坊,往后得好好学习。
沈傲此时却带着一种浓重的倦意,这种钩心斗角,总是令他疲倦,可是他立在这名利的漩涡之心,却又不得不比别人更加yīn险狡诈,这种心理的矛盾,使他此刻都分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明明站在丹犀之上,他生出一种难以遏制的yù望,可是现在,他又疲倦了,沈傲心里问自己: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夏日泛舟,还是生杀多予?
从前的沈傲,一心只想着享乐,为了享乐,他不顾一切地去夺取名利,一步步攀升,直到如今,已是位极人臣,富有四海,jiāo妻如云,可是到了现在,站到了这个高度,他又发觉自己未必只想要这些,他所要的,似乎还有一种东西,这东西mō不着,也猜不透,偏偏却绽放着yòu人的气息,让沈傲yù罢不能。
“我变了吗?或许,人总是会变的吧。”沈傲自嘲地笑笑。方才听到太皇太后请晋王入宫,沈傲心里居然有点酸酸的,有一种强烈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