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淡淡一笑,兴化军!沈傲在福建路,不就是用兴化军弥平了泉州路的官商?
赵佶打开奏疏,眉宇骤然地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沈傲和蔡京已经到了门口,内侍过来通报,赵佶扬了扬手道:“请他们进来。”
蔡京和沈傲鱼贯而入,二人分别坐下,赵佶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淡淡道:“这里有一份奏疏,给你们看看。”
奏疏先是给沈傲看了,沈傲看着这奏疏,眼眸不经意地闪过一丝笑意,心里想,兴化军知军的速度居然这么?这七八天夫不到就按着自己的意图把弹劾奏疏递上了,可见那知军还算是个干练之人。
沈傲也即晒然,泉州那边通讯,都是用八百里马,一来一返,只要肯用心思,去的时候先飞鸽传出,再用马送来,这个时候,时间也掐得刚刚好。
沈傲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又将奏疏递到蔡京手里,蔡京翻开奏疏去看,脸色顿变,只见奏疏上写着:“臣兴化军知军段海风闻禀奏,悉闻治内豪强蔡政恃强凌弱,勾结市井无赖,强抢民女,女烈,自缢而死,其女夫家抬棺申诉,官府不敢治罪,恳请陛下圣裁独断。”
短短的一行字,在蔡京看来,却是将他吓了个魂不附体,他惊愕地抬起眸,看了沈傲一眼,只见沈傲一脸恬然,并没有什么异样。握住奏疏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他突然有着感觉,这段海弹劾的背后,一定有沈傲的身影。自己做事四平八稳,谅那沈傲也寻不到把柄,可是蔡家这么多口人,枝繁叶茂,沈傲若是……
蔡京的脸色苍白如纸,一下吓得心惊胆寒。沈傲这一计,确实打中了他的要害。
蔡京自认自己的罪行滔天,可是这一桩桩罪,他却不怕人弹劾,便是沈傲靠这些也掰不倒他,因为他所犯的罪行,独独少了一样,那便是谋逆,就是沈傲要栽赃,以他的地位也绝不怕没有申辩的机会。而其他的罪状,说出来就可笑,不管是花石纲还是其他,这里头过多过少,都牵涉到了赵佶,牵涉到了当今天,谁敢拿这个来和蔡京算账?不啻是拿这个去和赵佶算账;沈傲不愚蠢,甚至在蔡京心里,巴不得沈傲细数他的罪状,以图得到反击的机会。
天下的权臣莫过于沈傲和蔡京,这二人所作所为,都不可能白璧无瑕,偏偏在相互攻讦时,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狐狸,都是避免去纠缠对方的差错,一旦纠缠,极有可能会将天引出来,后得到的只是两败俱伤。
可是沈傲这一手,却是凌厉无比,蔡京所顾忌的,无非是蔡家,他已风烛残年,再无牵挂,唯独这个家,让他放不下。这时候拿这个做文章,便是避讳了蔡京这个刀枪不入的身,而去攻击他的软肋。沈傲的手腕,明显比之从前加成熟,也加狡猾。
令蔡京齿冷的是,沈傲能对他来这一手,偏偏他却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沈傲有一个妻是公主。
他脸色死灰地看完奏疏里的一字一句,是缓缓地抬起眸,只是整个人变得老态龙钟了,浑浊的眼眸里只剩下渴求,道:“陛下……”
赵佶淡淡一笑道:“朕记得不错,这蔡政,应当是蔡爱卿的嫡孙是吗?”
蔡京无力地点了下头。
“陛下……”正在这个时候,沈傲正色道:“臣有一言。”
他的一番话,立即将赵佶的目光引了过去,蔡京的手都要颤抖起来了,心惊胆战地看向沈傲。
赵佶慢吞吞地道:“沈傲有什么话要说?”
沈傲板着脸道:“蔡太师乃是国之梁柱,又是两朝老臣,为陛下殚精竭力,如今垂垂老矣,已到了迟暮之年。那蔡政虽是千错万错,可是微臣以为,陛下念在蔡太师的面上,放他一条生路,这份奏疏……”说着,沈傲呵呵一笑道:“只当做没有看到吧。”
蔡京一愕,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色,可是随即,又闪露出大的恐惧。人心险恶,沈傲岂会错失如此良机?唯一的答案只有一个,沈傲志不在一个蔡政,这只是开始!他手上的奏疏,陡然地跌落下去,整个人都呆住了。
赵佶哪里有如此深的心机,赞许地向沈傲道:“沈傲说的对,和朕想的一样,蔡爱卿一心为国,家事倒是耽搁了,此事作罢吧。”
沈傲朗声道:“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又是呵呵一笑道:“朕叫你们来,原本是想让你们和和睦睦,化干戈为玉帛,可是今日见沈傲这般,其他的话就不必说了。”
蔡京这时呆滞地朝沈傲道:“平西王宽宏大量,老夫……老夫感佩至极。”
沈傲淡淡笑道:“太师客气。”
文景内,一下显得君臣其乐融融,赵佶心情大好,说了许多话,都是沈傲与他对答,蔡京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恍恍惚惚的,如坐针毡。
待沈傲和蔡京从文景里一同出来,沈傲按着尚方宝剑在前走,蔡京尾随在后,突然,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叫住沈傲道:“平西王……”
沈傲驻脚,回眸道:“怎么?太师有什么赐教?”
蔡京呆了一下,艰难苦涩地道:“平西王的手段,老夫算是见识了。”他了叹口气,像是聊家常一样,一边微颤颤地走,一边道:“老夫一介布衣,到如今入朝拜相,数十年宦海,历经安石公变、君实公元佑复辟,宦海沉浮,已有五十年,平西王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也是老夫看不透的一个。”
沈傲闲庭散步地笑着道:“太师过奖。”
蔡京深吸了口气,苦笑道:“一代人换旧人,老夫愚不可及,竟是不自量力,如今,知道是骑虎难下。”他深望了沈傲一眼,又道:“老夫若是上书致士,可以吗?”
沈傲想不到蔡京在这个时候会说出这句话,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此时再看不到任何智慧和高高在上的气度,一双眼眸中,只剩下悲凉。他弓着身体,仿佛已经不堪身体的重负,整个人,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迎着这双浑浊的眼眸,沈傲淡淡一笑道:“太师致仕,为何要问本王?”
蔡京吁了口气,眺望远处红墙玉砖,慢吞吞地道:“老夫老了,这天下,是该换人来掌握了,只求平西王能留老夫一条退路。”
蔡京的眼眸这时候焕发出一丝光彩,带着企盼看向沈傲,或许,只要沈傲点一个头,他整个人便可以轻松一些。斗了这些年,从起复的意气风发,再到如今的黯然颓丧,他所渴求的,无非是网开一面而已。
沈傲会答应的,蔡京有这个直觉。
沈傲握紧了尚方宝剑的剑柄,停下不动,随即那握紧剑柄的手,又轻轻松开,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似在犹豫,又像是早有了计较。
随即,沈傲淡淡一笑,如沐春风,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道:“太师,有一句话,沈某人不吐不。”他突然朝蔡京拱手,深深鞠躬,正色道:“太师的智计和手腕,沈某人平生未见,沈傲能有今日,是因为太师一直都是沈傲的楷模。”
他这一记重礼,完全是以师礼的态度对待,蔡京慌忙一避,表示不敢接受。
沈傲直起腰来,目光却是落在远处的万岁山上,那飘渺的山影矗立在宫墙之外,他慢吞吞地道:“万岁山美焕绝伦,令人留恋忘返。”他突然笑起来,这一声笑,让迎面过来的几个内侍立即止步,不敢过份靠近。沈傲手指着万岁山:“可是这座万岁山下,有多少白骨?征集民夫十万,靡费钱粮数以亿贯,为了这一山一石,多少父母失去了儿?多少妻没有了丈夫?太师谄媚陛下,上书督造此山时,可曾想过放他们一条生路吗?百姓苦太师久矣,汴京的万岁山,苏杭的花石纲,各州府的生辰纲,千千万万人,只因太师的谄媚,而流离失所。太师的豺狼,以政之名,强取豪夺,无恶不作,太师身为罪魁祸首,可曾想过放那千千万万人一条生路吗?”
沈傲玩味地看着蔡京惊愕的表情,冷冷地道:“太师,已经迟了,事到如今,本王必须要给别人一个交代,太师也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随即,他重重地道:“我……沈傲……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言罢,不再理会呆滞的蔡京,按住剑柄,毫不犹豫地飘然而去。
蔡京呆呆地看着沈傲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万岁山,春风习习,凉凉的,有一种刺骨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