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急躁有一种不安,多的是一种恐惧。李乾顺的手段和无情他一清二楚,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那个时候,长明宫里一队队金甲武士持着寒阵阵的长矛,当时的赵公公抱着他,看到灯火通明的宫室里,皇兄穿着冕服,佩剑进去。
当时的天空也是这般的晦暗,月儿也是这般惨然,他听到那个恐怖的男人厉声道:“朕是天,受命于天,执掌天下……”
这一句话,他记得清清楚楚,而下一句是:“来人,请朕的母后喝下这杯酒。”
李乾正的心跳加速,喉咙都冒起烟来,原本在他的思维之中,母后与皇兄是血脉之亲,理应亲密无间,可是那一夜,他彻底明白,骨肉之情,在那皇兄的心中,不过是夜壶而已,高兴时,拿来用一用,不高兴,随时可以一脚踹开。
那一天夜里,数千人获罪,国舅、勋爵,那些一个个李乾正熟悉的面孔,都如丧家之犬一般,被小吏一个个揪出来,肆意凌辱,斩杀殆尽。
只要那个皇兄不高兴,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什么都不是了。
李乾正沉着眉,在暗淡的灯火中,脸色苍白如纸,这个对手的可怕,从二十多年前就已根深蒂固地深埋在他的心里,而今日,他要去面对这个对手,就如二十多年前那样,在甲士的拥簇之下,进入暖,去效仿皇兄的所作所为。
成,即高入云端,决定万千人的生死。
败,便作寻常百姓而不可得!
李乾正突然冷冷一笑,喃喃道:“他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们流的是一样的血!”
举起颤抖的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剑来,叮的一声,长剑发出吟声,端详着长剑,用手指去轻轻摩擦剑锋,双眉一紧,整个人变得冷酷:“就用这柄剑,和你做一个了断!”
“王爷。”一个主事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各家都已经准备好,龙禳卫和羽林卫也已出发。”
李乾正端着剑,道:“有多少人?”
主事道:“各家的奴仆,还有不少国族的青壮,以及各王府的护卫,不算上龙禳、羽林,也有三万人。”
李乾正冷冷一笑道:“走!”
李乾正没有再迟疑,提着剑,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先祖,带着满腔的热血,一路穿过重重的殿宇,附近的王府护卫见状,纷纷拥簇过来,等过了门房的时候,李乾正的身边,已是黑压压的到处都是绰绰人影。
李乾正骑上马,后队的护卫步行尾随,过了几处街角,便看到一队队人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有人惊呼道:“是越王。”接着便随着李乾正的队伍后头尾随,这一路过去,在李乾正的身后,已经不下万人。
到了御道这边,吴王和几个宗室王爷也分别带了千人过来,与李乾正会合,人群是浩大,堵住了各处街道。
“王兄,羽林卫和龙禳卫已经待命,请王兄下令,立即便可攻城。”
李乾正冷笑一声道:“攻心为上。”
这时的李乾正,已是自信满满,心里忍不住说:“皇兄,你老了。”他打马朝宫城过去,前面黑压压的人沉默地分出一道人流出来。
那巍峨的宫城,前面流湍着一条护城河,宫门紧闭,暗暗有几处灯火传出,宫外的动静,已经让宫内发现了端倪,有人在宫楼上问:“下面是何人?竟敢深夜在宫前放肆!”
李乾正打马到了护城河边,极目望向那黑暗中的红色宫墙,大声道:“越王在此,叫李万年来打话。”
兵部尚书控制的殿前卫自然不能招纳,可是这个李万年,或许还可说动。
宫楼上一阵骚动,接着便有个披甲的人雄立在宫楼上,探出墙来道:“李万年在此,越王有何见教?”
李乾正信心满满地道:“陛下垂危,李军使身为国族,岂可为虎作伥,和汉儿一道谋夺我国族基业社稷?李军使若肯放本王入宫,让本王面见皇兄,本王保你富贵!”
李万年哈哈一笑,随即隐入黑暗,回答越王的是一个声音:“放箭!”
嗤嗤……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数千支利箭铺天盖地,居高临下飞射下来。
“该死!”李乾正立即打马回奔,狼狈至极。只是那些拥簇在他身边的王府护卫毕竟跑不,骤然间便有数十人中箭,惨叫一声,有人扑通落入护城河。
“李万年,本王不杀你,誓不为人!”狼狈不堪的李乾正回望着宫楼方向,厉声大喝,随即道:“攻城!”
“杀!”
无数人飞向宫城涌去,好在宫城的护城河设了石桥,若是吊桥,只怕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宫城上无情地射下一支支利箭,迅速有人中箭倒在血泊,无数人朝石桥汇聚,恰好给了城楼上的禁卫时机,半数的箭矢都是朝那石桥方向激射,一时伤亡惨重。
倒是龙禳卫和羽林卫立即做出反应,派出了弓手朝城上漫射,不过一方是居高临下,一方却是仰射,虽是让城上的禁卫有了几分顾忌,却终究威慑不足。
李乾正这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原以为宫城内的禁卫也是国族,如今那个可怕的男人已是危在旦夕,只要自己喊话,必然一呼百应,谁知这些禁卫却是这般顽固。宫城高大巍峨,要强攻,只怕没有三五日也别想破城,可是自己毕竟是谋逆,虽说口里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他自己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
“如之奈何?”李乾正铁青着脸,叫来几个藩将。
羽林卫军使道:“殿下放心,末将已叫人去营中取石炮和火油过来,有了这些攻城利器,五个时辰之内,定能起到奇效。”
李乾正颌首点头,总算放宽了心,道:“要,切莫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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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兴府只有一座瓮城,这瓮城占地不小,负责卫戍和储存军械。瓮城里一座营盘已点起了灯火,大帐里,一个穿着铠甲的男人负手焦灼地等待着,而下手位置,则是一个汉官慢吞吞地喝着茶。
宫城方向的喊杀已经传了过来,那汉官笑吟吟地道:“刘指挥,该是你们随军出场了。”
所谓的随军,大致和大宋和厢军地位差不多,党项人人口不多,禁卫分为五军,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五千人,除了这些,拱卫京畿一带的就只剩下随军了,随军都是由汉人充任,人数却是不小,足足七万人,这些军马分散在京畿附近,大致有一万余人驻扎在这瓮城,因此又叫瓮随军。瓮随军的战力在随军之中算是高的,不过在这龙兴府,大多数时候却不担负作战,主要是修桥铺路,或者给禁卫们充当辅助罢了。
一般情况之下,禁卫军要出营演武,都是先下一个到瓮随军这边来,瓮随军则负责先去演武的场地搭好大营,运输粮草、军械供他们使用。有时也会担负一些外围警戒之类的任务,虽是人数不少,大多数时候,却很容易令人遗忘。
在这大帐中来回走动之人,便是瓮随军指挥使刘堪,刘堪算是老将,太后当政时期,屡屡对宋用兵,他立过不少大功,在宋人眼里是个汉奸,可是对禁卫五军来说,却也是可有可无的人。
只是今日,却又一份诏令传来——勤王!
刘堪自然明白,这是一场豪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眼看着厮杀声四起,刘堪笑呵呵地对着汉官道:“侍郎大人,瓮城不开,随军如何进城?”
瓮城相当于一座小城池,一座门连通城外,一座门连通内城,一到夜里,通向内城的城门便会关闭,刘堪之所以这样问,其实是一种试探,要开内城的城门,除非出具诏令、兵部以及御围内班直的文引。若是陛下对这场叛乱当真有准备,这些手续自然手捏来,早就准备好了。可要是宫里被打乱了阵脚,这深半夜的,又怎么拿出这么多手续来?
这汉官乃是兵部侍郎,笑吟吟地道:“指挥使放心,都已准备好了,喏……你看看。”袖一抖,除了一份诏令,还有兵部开具的文引,另一份则是御围内班直的印信,一样不差。
刘堪拿起诏令只是略略看了一眼,果然是李乾顺手书,且行书大方得体,一点也不见乱象,这便证明,所谓陛下垂危的消息根本就是虚乌有,另一方面,也说明李乾顺早有准备。他如老狐狸一样呵呵一笑道:“既如此,刘某深受国恩,岂能袖手旁观?大人少待,末将这便去点齐军马,开赴皇城。”
侍郎摇头道:“不是叫你去皇城。”他顿了顿,笑道:“是去拿下各处城门,还有羽林卫、龙禳军的营地,此外,围住越王等宗师王族的府邸。”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道:“至于其他的,自有人去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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