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伴随着夜莺的鸣叫,很快喧嚣的集市就安静了下来,除了一些夜晚里鬼魅的妖艳和原始的**,一切都已经沉寂了。
城西,一个很大的宅院门口,两只大石狮子在月色下透着清冷的光,一只像是乌鸦一般的黑鸟坐在了一只石狮子的头上,停驻了一会儿,突然被一个声音惊扰,蹭地就飞入了黑暗。
“开门……额……给……老子开门,你们都死了吗?真是的……”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手上还拿着一个酒壶,壶中的酒滴滴答答地不住往下流,落在门前的石阶上,溅落的到处都是。
片刻,门嘎吱一声开了,那男人伸手就朝着开门的人掴了一拳,对方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赶紧起来扶着男人。
“杨管家,您今天怎么还敢喝酒啊!”
“我……我为什么不能喝酒,爷我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他能奈我何如?哼……若不是我,他的这份家业早就……”
“哎哟,杨管家啊,您小声点,您老婆回来了。”
杨光的脑袋像是突然被谁在后面用棍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他顿时清醒了一半。
“什……什么,你刚才说谁回来了?”
门房看了看内院,将杨光赶紧拉到房间里说话。
“您老婆回来了!”门房压低了声音却将老婆两个字说的格外重了一些。
杨光掀开窗户上的布帘,看了看自己的屋子,见没有灯光,像是已经睡下了。
“你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翠跟着回来了吗?说什么没有?”
门房见杨光这个样子和之前张扬跋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心里暗笑,脸上却是一副恭敬谦卑之相。
“就是吃过晚饭的时候才到的,小翠跟着回来的,不过好像瘦了好多,大嫂倒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小翠私下交代说是你回来若是醉了,就让你不要回房去了,明天一早再说。”
杨光欣慰一笑:“好在还有小翠!”说罢,就往内院走。
“杨管家,您这是要去哪里啊?”门房急了,追出门去。
“叫什么叫,我去老爷子房里看看。”杨光示意那门房说话声音小些,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朝东厢房而去。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门嘎吱一声开了,进来一个黑影,很快门就关上了。
“老爷,是我,杨光。”黑影摸索到床前,找到油灯和火种,一会儿,房间里亮堂了起来。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头发银白,身体消瘦,精神萎靡。
“你怎么来了,几更了?”老人眯着双眼,抬手遮住眼前的亮光。
杨光将油灯放远了一些,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走到床前,扶着老人起来:“老爷,喝点水吧,今天小的不在,大概那些偷奸耍滑的又忘记来伺候您了。”
老人先是将杯中的水一口气喝干了,杨光给老人拍了拍后背,然后找了一个靠垫让老人靠着。
老人淡然一笑:“还好,小翠来过了,你小子今天能想着来我这里,我就知道,一定是你老婆回来了,对不对?”
杨光挠了挠头,笑了。
老人打了一个哈欠:“对了,听小翠说,你老婆给她说了一门亲事,还不在我们秀山郡呢。”
杨光一听,急了:“这个怂婆娘,一定是知道我对小翠有意这才故意将小翠支开的。”
老人斜眼看了杨光一眼:“好了,你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会儿吧,老夫还想再睡一会儿了,你莫要吵我了。”
杨光只好将老人身后的靠垫取开,将老人小心扶着躺下。
老人见杨光一脸愁苦,半晌道:“你平日里对谁都可以颐指气使,就连对我对睿儿急了不是也会吼吼的吗?怎么在你老婆那里就无计可施了呢?”
杨光赶紧说道:“老爷,小的哪里敢给您和少东家吼吼啊,小的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对您和少主子不敬,不是吗?”
老人似笑非笑道:“好了,好了,我也不要你在我这里表什么忠心了,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既然你害怕她,那只有牺牲小翠了,唉,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说完,将脸转向墙去,给杨光了一个后脑勺。
杨光懊恼地走到火盆前用火钳翻了翻火,然后走到靠窗的一张矮榻前和衣躺下,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了,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此时,就在杨光的头顶上,两个黑影悄然跃下,迅速消失在院中的假山后。
“姐,什么都没有探听到,你说该怎么办?”
“不着急,走之前文浩不是说了吗?那个杨睿的宅院就在不远处,就让这个杨光好好睡觉,我们到杨睿那里走一遭。”
两个人正要离开,突然看见一个人由西向东而来,喘着粗气,脚步咚咚地直响。
走到东厢房,那人停下脚步,先是到窗户下听了听,然后小声叫道:“相公,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出来!”
屋子里没有动静。
“你若是不出来,休要怪我罗四娘无礼了!”
很快门打开了。
“你什么事情不能等到天亮再说吗?”杨光将门关上,然后将罗四娘拉到一旁小声说道。
“哼,既然你都出来了,你也怕吵着老爷子,那你就跟我回去,我还找你有事呢。”
房间里突然咳嗽两声,两人赶紧闭嘴不说了。
“杨光啊,你还是呆在我这里,一会儿我还要起来,你不在我怎么起来啊?”房间里的声音缓慢而轻柔,但是房外的罗四娘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恶狠狠地杨光的胳膊上掐了一把,杨光哎哟了一声。
“天亮就赶紧给我过来,听见没有?”
“知道了,你回去睡吧,天都还没有亮呢,别折腾了。”说完,杨光像是得了特赦一般迅速地溜回老爷子的房间将门闩上了。
罗四娘朝着门口啐了一口,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些什么,走开了。
“让你老婆这么一折腾,我也不要睡了,把灯点燃,陪着我说说话好了。”
“是,您稍等,我先给您倒杯喝水,刚才想必灌了一些凉风在肚子里。”
灯亮了,杨光让老爷子躺好了,倒了热水给他喝,自己坐在火盆前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杨光,云帆客栈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杨光正在走神,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看着老爷子没有说出话来。
老人笑了:“你以为我整天让你们给我弄些嗜睡的药吃着躺在这间房子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杨光听罢,更是愕然,险些从凳子摔倒跌入火盆。
“老爷,您……”
老爷看了杨光一眼:“你七岁就进了我杨家的门,我让你随了我们杨家的姓,一晃眼都快三十年了。”
杨光一听这话,走到床前噗通一声跪在老爷子床前,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杨光,其实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这个老夫知道,我没有病,这个你也清楚,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要天天喝你们给我开的那些药吗?”
杨光吓得不敢抬头,只支吾着说不知。
“因为睿儿是我的亲外孙,他让我吃,我便吃了,他恨我,所以希望我可以早点死,你说是吧?”
“老爷,不是这样的,不是您想的这样的,少东家他……小的罪该万死,小的……”杨光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人戚然一笑:“你回去给睿儿说,我的这份家业早晚是他的,至于云帆客栈就算了吧,不要难为杜三了,那是个不错的人,老二生前亏得他照顾着。”
杨光嗫嚅道:“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个杜三突然不见了。”
“什么?”老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突然一阵眩晕,倒在了床上。
杨光一看赶忙过去,见老人脸色苍白地倒在床上,顿时急了,正在这里门打开了,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出现在门口。
杨光来不及思考,伸手就一拳打了过去,知觉肋下一阵酸麻,杨光的姿势顿时定格了。
“你们是谁,不得伤害我家老爷!”
“哼,你自己都成这样了,你还想救你家老爷?”一个人走到床前低头看了看老人,然后给另外一个人使了一个眼色,背起床上的老人就往门外走。
杨光一见正要大叫,这时另外一个人再在喉间一点杨光连声音都没有了。
“告诉你们少东家找回杜三,然后我们自然会和你们联系,不然就等着给你们老爷子收尸吧。”
说完,两个人架着老爷子消失在黑暗中。
杜三失踪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秀山郡,大街小巷都在猜测,有的说是杜文浩这个远房亲戚谋财害命,但是有人反驳,听说这个杜老爷有的是钱,在城郊买了一处很大的宅院,还在秀山郡最好的地段置办了好多地,他的手下有些人开了米铺,有些人开了绸缎庄,有些人甚至买了一条花船,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可这些钱都是人家来秀山郡的时候就已经有的,这些钱完全可以买下十几个甚是二十几个云帆客栈了,不光这些,连他的几个夫人都貌美如花,穿戴更不是一般人家。还有人说是杨睿见杜三不肯将自己的家业还给自己,于是起了杀心,后一种说法,更多一些。
就在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的时候,杜文浩带着二十几个人离开了云帆客栈,搬到城郊一个叫万寿巷的地方去了,这一走无疑就是撇清了自己的嫌疑,但是客栈没有了掌柜,柱子一下六神无主,在杜文浩的建议下暂时关门大吉了。
三天之后。
杨千户终于醒了过来,青纱薄帐,有轻烟蕴绕,杨千户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心想这若是阴曹地府,那可比自己呆的那个黑漆漆的屋子要舒服多了,尤其是这里有一股檀香的味道,这时自己最喜欢的味道。
帐幔掀开,一个面目清秀的丫鬟模样的女子浅笑盈盈地走上前来。
“杨老爷,您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
“我叫凡心,这里是云帆山庄。”
杨千户懵了,自己一定是死了,而且一定是那个叫杜三的掌柜以为是自己叫人害死他的,所以死了还不让自己安生,还要住在什么云帆山庄。
杨千户挣扎着要起身,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年轻人,明眸皓齿,高挺的鼻,深邃的眼,浓眉的眉,身材高大。
“杨老爷,你才醒过来,身子还很弱,还是好好的躺着。”
“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杨千户谨慎地看着进来的这个年轻人。
一旁的凡心微笑道:“杨老爷,这时我们家老爷,我刚才说了您在云帆山庄呢,云帆是我们家老爷的名讳。”
杜文浩坐上前去,凡心出去了。
杜文浩给杨千户号了脉,微笑道:“您老感觉好些了吗?”
杨千户好好地端详了一番眼前这个年轻人,却不记得自己是认得他的,可是云帆却是自己亲生弟弟的名讳,难道……
“这到底是在哪里,你和我二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也叫云帆?”
杜文浩笑了,本想说自己也不想叫这个名字的,可是不叫这个名字叫杜文浩的话,就怕更加麻烦,自己这个名字可真是有意思,杜三的姓,杨千户弟弟的名,害得到处都有人怀疑自己的动机和目的。
“杨老爷,我不认识您的二弟,这是我的家,我叫杜云帆,是个郎中。”
“可是我怎么不认识你?”杨千户一脸狐疑表情看着杜文浩。
“您不认得很正常,因为我是才到秀山郡的,好了,您体内中毒太深,还是不要说太多的话,既然你醒来了,那么我建议还是让您泡一泡药澡,这样效果更好一些。”
杨千户心里在想,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莫非是睿儿良心发现于是找了这个人救自己呢,但是再一想不对啊,睿儿身边有的是郎中,不会找这么一个年轻后生来给自己看病的,难道是杨光,不会,更加不会是杨光了,虽然这个孩子心眼不坏,但是他不会有这样一个儒雅斯文的朋友的。
杨千户脑子都想痛了,见年轻人出去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老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手上端着一些盆子就进来了。
杨千户:“刚才那个是你的徒弟吧?”
阎妙手笑着摇了摇头,又有两人搬进来一个大的木桶,杨千户闻到一股子中药的味道。
“不是,刚才那个是在下的师傅。”阎妙手吩咐下人将药水调制好,然后才让人将热腾腾的水倒进木桶,顿时屋子里一下就被水雾给笼罩了。
“杨老爷,宽衣泡澡吧,你的身体一定要好好调养才能好哦。”
杨千户起身,下人帮着他将身上的衣服褪去,小心扶着他走到木桶前,他将信将疑地看着阎妙手不肯抬腿进去。
“你以为我师傅会害你啊,若真是害你,当时在你家,我家的夫人小姐不救你,你也就死了,何必还费了这种时间将你救活在害死,岂不是多此一举?”
杨千户听着有理,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木桶,木桶里放了一个小凳,坐下后正好可以靠在木桶弦边,十分惬意。
“你们半柱香的功夫再提药水进来,不可耽误,明白吗?”阎妙手交代着,下人应声退下了。
阎妙手找了一个高的长凳坐在杨千户的身边,示意他抬手,然后自己由肩肘处慢慢地往下按,从轻而重,一直到手指尖,周而复始。
“你叫什么名字?”杨千户问道。
“寿妙延”阎妙手按照之前和杜文浩商议好的,将自己的名字倒着给杨千户说道。
杨千户:“好名字啊,可是我就有一样不明白,你的那个……师傅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和他非亲非故的。”
“你可知道杜三是我师傅什么人吗?”
杨千户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
阎妙手于是将事先编好的说辞慢条斯理地说给杨千户听。
“怎么,你是说之前那个年轻人是杜三的侄子?我之前怎么没有听杜三说起过呢?”杨千户愕然。
阎妙手淡然一笑,走到杨千户的另一边换了另外一只手给他按摩。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这是师傅和杜掌柜的事情,我们当徒弟的哪里敢问。”
“我看你年纪和我相仿,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年轻的师傅?”杨千户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阎妙手苦笑一声将从前和杜文浩打赌的事情讲给杨千户听,杨千户听罢不由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这个年轻人医术还了得啊。”
阎妙手点头说是。
“我听说杜三失踪了,找到了吗?”
阎妙手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应该很快就找到了。”
杨千户不解:“为什么?”
阎妙手看了杨千户一笑,诡异一笑:“很快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