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庄大夫轻咳一声,道:“鄙人举荐太医丞钱大人问诊,在座众医,谁能出其右者?”
虽然有不服气的,但这时候都巴不得人出来扛这烂木头,自然无人反对。众医者纷纷点头。
钱不收也不推辞,团团作了个揖。在床边坐下,问道:“小姐,贵体何恙?”
众医暗自赞叹,这句问话虽然简单,却是深谙问诊精髓,医者问诊,最忌讳的就是有意无意引导病人,比如问“你头痛吗?”“你发烧吗?”“你拉肚子吗?”等等,病人往往不假思索回答“头痛,发烧,拉肚子”。故医者最忌讳的就是如此问诊,往往得不到准确的答案。
钱不收这句话尽管只有区区四个字,却是问诊最准确最能体会精髓的话了。病者无从借鉴引导,只能自察到底有何不妥之处,而病者首先回答的,往往就是最不舒服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主诉”。而主诉正是医者最应该把握的病症,往往就是辨证的关键!
所以,此言一出,所有的大夫都竖起了耳朵。
文小姐呻吟了两声,孱弱的声音道:“好难受……身上烫得很……”
发热?!
所有的大夫都暗自点头。可钱不收再接着问还有什么别的不舒服的时候,帐内小姐却只是难过地呻吟,却不说别的话。还是丫环补充说了一个证象,说小姐身上和脸上都很烫,面色潮红。可除了这一点之外,再没有别的可供参考的东西。
群医束手无策。
钱不收只好问旁边的丫鬟:“你们小姐怎么得的病?”
丫环垂泪回答道:“我们和小姐在后花园荡秋千,玩得高兴,小姐说要是爬山。我们便爬上后花园假山上看风景,回来小姐就成这样了。”
这下,更多的信息出现了。但是还是不足以辨证。管家过来催促道:“老爷说了,请各位赶紧下方。”
众医低声议论着。
还是庄大夫率先道:“此乃实火!当用承气汤、天水散!”
肖大夫拈着胡须摇头道:“非也,此乃凉风入腑,阳郁于脾,当用散火汤!”
惠仁堂的汤大夫却也摇头:“不像!莫非是瘟疫?听说阁东府一带前些日子出现疠疫,莫非传到了京城?”
众医众说纷纭,意见不一。
钱不收瞧了瞧,众医之中并无杜文浩,叫来管家询问。管家回答:“钱大人,杜大夫我等去请了,可是店里伙计说了,杜大夫有急症,正在施展华佗神技剖腹疗伤,要等手术完了才能来。”
钱不收点点头,前两天他将韦大人的千金韦小姐送到五味堂请杜文浩医治,后来得知韦小姐死活不肯剖腹疗伤,现在听说杜文浩在动手术,估计是已经说服这位韦小姐动手术了,不由心中一宽。
他们两说着话,文员外郎来了,场中众医本来是低声商议,文员外郎这一来,场中很快便成了互不服气的斗医了,各持己见说了起来,有的性子急的更是开始打赌。毕竟这不仅涉及到一百两白银重金悬赏归属问题,更涉及到斗医的问题,如果这种时候能准确诊察病症,斗败别的医者,转天这消息就会轰动整个京城,这声誉的无形增长可是金钱买不到的。
这些医者大多是民间大夫,少数几个太医院的太医中以钱不收官职最高,声望也最隆。所以,文员外郎当然要以他的意见为准,问到:“钱大人,你以为小女之病如何?”
钱不收摇头道:“文大人,仅凭方才的问诊情况,卑职实在不敢妄下结论,但是大人已经明确说了不能掀开帐帘诊察,卑职无能,无法为小姐之病辨证。”
文员外郎大失所望,听这些大夫大声争执,禁不住更是心焦,道:“这可如何是好,钱大人,帮我出出主意啊!”
钱不收拱手道:“大人,小姐壮热不退,有感染风寒之虑,多数医者均认为小姐乃是实火,所以,可按意见最集中的辨证下方,看看疗效再说。”
文员外郎已经没了主意,点点头:“好好!就按钱大人的意见办!”
当下,由力主实火的庄大夫提笔下了方子,煎药送服。
等了一个来时辰,没有丝毫退热的证象,认为风邪所致阳郁于脾者开始起哄,于是又按照他们的观点下方煎药,又过了一个来时辰,还是丝毫效果都没有。
接下来又换了几种方案医治,都没有任何效果。所有医者都不说话了。
文员外郎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一直没有露面的那位擅长华佗神技的杜文浩身上了,连续派人去请,都说还在手术中,无法脱身。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杜文浩终于一脸疲倦来到了文府。
文员外仿佛看到了救星,亲自迎到门外。杜文浩不及寒暄,一眼看见钱不收,便过来询问诊病情况。
钱不收也不及询问杜文浩做手术的情况,先简要地叙述了众医给文小姐诊病的经过,特别强调了文员外郎的特别要求。
杜文浩一听,只能问诊?不能望闻切?这如何看病啊?心中也打了个突,不过,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先听了钱不收介绍众医的观点,又看了众医的处方,沉吟片刻,这才走到床边坐下,轻咳一声,道:“小姐,我是五味堂坐堂大夫杜文浩,特来给小姐诊病。”
这文小姐似乎听过杜文浩的名气,知道来了真正名医,话语略显兴奋:“哦……,多谢杜大夫。您问吧。”
“小姐头痛吗?”杜文浩没有平铺直叙询问,似乎已经胸有成竹,直截了当直奔主题,。
“不痛。”
“肚子痛吗?”
“不痛。”
“呕吐拉肚子吗?”
“不吐也不拉。”
“扪之炙手吗?”
“不。”
杜文浩又想了想,问道:“觉得烦渴出汗吗?”
“不。”
杜文浩道:“姑娘傍晚的时候,症状加剧了,对吗?”
“嗯,正是。”
“而且还眼黑耳鸣?”
“是啊,”
“口干喉咙痛?”
“没错!”文小姐惊讶万分,道:“先生看得好准!正是这样。”
“你自己用手摸摸脉,看看能不能一下子就摸到?还有看跳得快不快?”
片刻,文小姐道:“找不到脉啊!”
杜文浩心头一动,说道:“小姐,麻烦你用力一点往下按,看看能否摸到?”
又过了片刻,文小姐道:“摸到了,跳得很快!”
一些大夫纷纷拍脑门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既然不能亲自切脉,就让病人自己摸脉,说说感觉,也能有个提示啊。
更多的医者却感到的是惊愕,想不到钱不收等大夫询问,这文小姐几乎没说什么话,而杜文浩一开口,有问有答。更惊讶的是,杜文浩不掀开帐帘却能一一准确数出病人的症状,就跟有透视眼一样,当真神了。
杜文浩提笔写了方子,交给药童拣药煎服。
一众医者都在客厅等着看结果。
药服下去之后,过了一会,闺房传来消息,说小姐壮热已退,而且能下床,已经没有什么不适之感了。
庄大夫等医者都惊喜交加,对杜文浩拱手感叹道:“我等用药一夜无效,先生只用一剂药小姐便已痊愈!可谓神速!杜先生不切脉不望诊听诊,却能准确把握病症,一剂而愈,真乃神医也!”
杜文浩笑道:“过奖了,其实我这是占了便宜的,一则小姐的病比较简单,二则诸多疑似病症你们都用药无效,已经帮我排除了大多数可能,在仅有的几种可能中,我自然也就方便找到究竟是什么病症了。”
庄大夫拱手道:“话虽如此,但凡此种种排除之后,我等也未能准确病症下方啊,杜先生能否将此番诊病心得说来我等听听?”
“行啊,我听了问诊所得病症介绍后,初步断定小姐这病乃是阴虚内热,就缺切脉确诊,既然不能亲自切脉,只能让小姐自己切脉了,阴虚内热,其脉必沉数,小姐虽不会切脉,但已经告诉我们她重按才能取脉,且感觉脉搏跳得很快,这就印证了脉沉数的推断。我又仔细查看了前面大家用药药方,综合前医无效的教训,剪裁用方,改用大剂归芍地黄汤,加生地、蝉蜕。果然中的。其实若无前面诸位辨证用方做基础,我也未必能成。所以治好文小姐,其实是大家的功劳!”
杜文浩这几句话把场中所有医者都捧了一下,这些医者以前都只听说过杜文浩的名头,今日见到他很年轻,不免有些轻视,待到杜文浩将文小姐的病一剂而愈,众皆佩服,现在杜文浩又把众人都捧了一把,众医者个个心头都很舒服,禁不住面露微笑,捋着胡须频频点头,心想这年轻的杜大夫不骄不躁,很会做人,对杜文浩都是心生好感。
文员外郎听了也是哈哈大笑,命人端来纹银一百两赏给杜文浩,又赏给每位医者二十两辛苦费,众人皆大欢喜,各自告辞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