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宫大殿.
陈洪满面喜『色』::“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张妃娘娘生了,是个皇子。”
他接过身边一个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高举过头。托盘中放着一枚白『色』玉璋。
陈洪身上有雨水不住落下,身下湿漉漉一片。
一众太监也都跪下:“万岁爷大喜。”
杨廷和等所有阁员也都跪下:“恭喜陛下。”内阁阁臣们也都心中欢喜,嘉靖皇帝成日修炼,对于女『色』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因此,皇家子嗣不茂,到如今却只有陈后生有一子。
古代医疗条件很差,婴儿死亡率极高。普通人家,孩子不长到六岁,不算成活。虽说皇家条件不错,可天意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如今,张贵妃又产下一子,对国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内阁是真心地替嘉靖高兴。
其实,此刻最高兴的当属黄锦。两年前,张妃本就应该生育的。后来出了吕芳那档子事情,张妃身体受了摧残,将养了一年才大好。如今,总算生下了皇子,对稳固她的地位大有好处。
如今的黄锦与张妃可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宫中,没生有皇子,说话做事都没有底气。现在好了,张妃终于有孩子了。日后,只要小心运作,未必不能将这个皇子推上太子的宝座,他黄锦的荣华富贵也就有了保障。
说来也怪,与众人满面的欢喜不同,嘉靖神『色』淡漠,即看不出喜也看不出忧,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前,就好象这生孩子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完成一件应该完成的事情一般:“笔墨。”
“来了来了。”黄锦知道嘉靖是要给新生儿取名字,忙喜滋滋地将一支笔呈了上来。上次陈后生朱栽堍的时候孙淡正好在,嘉靖一时没想到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就咨询了一下孙淡的意见,让孙猴子代劳。
如今,孙淡不在,皇帝却突然兴起要亲自给孩子取名字。可见,张妃和这么孩子在皇帝的心目中的地位比陈皇后要高上一筹。
如今,宫里宫外的人都看得明白,陈后所生的朱栽菟很是蠢笨,不为皇帝所喜。嘉靖对朱载菟是相当的失望。
如今张贵妃所生的这个孩子聪明伶俐,未来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性』非常大。
嘉靖皇帝右手一伸,宽大的袖子“呼!”一声缩了下去,『露』出一条白皙修长的手臂。他提起笔在玉璋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垚”字:“垚者,巍巍乎高山,就叫这个孩子朱载垚吧。”
听到这句话,黄锦心中更是欢喜。垚乃是高山的意思,高大巍峨。这个字,寻常百姓也不敢用,都用于帝王的名字。听皇帝取这个字,黄锦心中一震,难道陛下有意立这个孩子为储君吗?
他偷偷地看了皇帝一眼,可却不能从嘉靖那张麻木的脸上看出半点端倪。
嘉靖放下笔,一拂袖:“都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这才站了起来。
嘉靖:“黄锦,你立即拨二十个宫女和太监过去侍侯,该赏张妃的喜庆之宝一件也不许少。朕忙完这里,就过去看她。”
“是。”黄锦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又吩咐陈洪:“我去张妃那里,陛下这里你先侍侯着。”
嘉靖:“大家都走吧,元辅你且留一下。”
等众人都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下杨廷和和嘉靖。
嘉靖又回到蒲团上盘膝坐下,而陈洪也已经换上干燥的宫装站在他的身后。
嘉靖一脸淡然,喃喃问道:“应该准备救灾的事情了吗,可钱出什么地方去寻。又或者上天保佑,这场雨不会引发大水?”他好象是在问杨廷和,又好象是在问自己。
杨廷和这两年明显的老了下去,声音也不像以前那么洪亮,喉咙里略微带着一丝痰音:“陛下,这治国可不是赌博。就算是上了赌场,坊间也有一句耍钱的诀窍:专打霉庄。意思是说,一个人手风不顺了,不肯认输罢手,反想再赌上一把。可惜,越是想搏越是出鬼,老天爷也不会帮他。治理一个国家,不能靠搏,好运气不会总随着一个人的。旱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涝了,未雨绸缪,也该想想救灾的事情。就算将来没有水灾,提前做些准备也是好的。”
“可是,钱从什么地方来?”嘉靖道:“去年夏秋两季,两京十三省的税银三千多万两,各项开支四千多万,亏空一千万。这还是在清丈土地以后,以及部分省份试行一条鞭法后的成果。若没有该实物税为现银税的举措,只怕这个窟窿更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朕现在是无法可想的了。刚才杨一清同朕急,难道朕就不明白他所说的道理?”
杨廷和仍就不肯放弃:“陛下,只要有一百万两就够了。”
嘉靖却将眼睛闭了起来,好象完全入定了一般。
杨廷和觉得有些尴尬,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陈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有太监进来,跪在地上:“禀万岁爷,陆炳求见。”
嘉靖还是没有动,陈洪:“陛下正在清修,不见外臣,陆大人有什么事情?”
太监回答:“回陛下,回陈公公的话,陆大人说,他为筹备赈灾银子一事而来。”
嘉靖的目光猛地睁开:“可是想到法子了?”
“是,是。”太监连连点头:“陆大人说,今年赈灾所需的银子都包在他的身上。”
嘉靖提起身边的玉如意在玉磬上一敲,陈洪立即大声道:“传陆炳!”
陆炳还是那副帅气模样,就那么器宇宣昂地走进殿来:“臣陆炳拜见陛下。”
“见过首辅大人。”
杨廷和比皇帝还着急,一把拉住陆炳:“就不用那么多虚礼了,说说赈灾银子是怎么回事情,你有想到什么法子弄钱?”
陆炳笑道:“回陛下回首辅大人的话,其实这个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说着就朝宫外指了指。
杨廷和突然明白:“是孙淡的点子。”
陆炳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条陈:“这是我和孙淡拟出的,陛下和首辅且过目,若行,我这就去班。依陆炳看来,短时间内凑一百万两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洪忙接了过去,递给嘉靖,杨廷和也将脑袋凑了过去。
其实,无论是皇帝还是一众阁员都明白今年这场涝灾躲是躲不过去的。久旱之后必有大涝,这一点是无疑的。只不过程度和范围有大有小。而中国历史上就是一个灾害多发生地,国家这么大,每年总有地方会发生一些灾害。
户部每年也都预留一笔款项做为救灾资金,只不过,武宗皇帝年年用兵,这笔款子也被挪做他用,这一制度也近于废弃。到嘉靖登基以来,这两年风调雨顺,大家也没想到要恢复这个制度。
可今年的气候有些不同寻常,等到觉察出不妙来,一众君臣这才想起要预先准备,可钱却没有着落。
赈灾一事可马虎不得,一旦控制不住局面,引起民『乱』,那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刚才阁员们与皇帝大起冲突,不外乎是想让皇帝掏腰包。
嘉靖皇帝又不是傻子,知道这一笔钱一掏出去,肯定就要不回来了。
索『性』来一个置之不理,要钱,你们找户部去,别来麻烦我。
这个时候,陆炳却带来一个好消息,说孙淡想出变钱的法子来,让皇帝和杨首辅同时来了精神。
二人低头看去,立即就明白孙淡这份条陈中所包含的意思:陆家钱庄发行债券,普通商户认购债券贷款给钱庄,再由钱庄贷款给户部。普通商户吃钱庄的利息,钱庄吃户部的利息。
杨廷和一向很欣赏孙淡,可一看这个条程,却气得笑了起来:“这个孙淡搞什么名堂,做生意做到朝廷的头上来了,国家大事在他手中形同儿戏。若他真念及国家社稷,念及陛下的恩宠,就不会说出这么一席荒唐话来。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这个孙淡没读出浩然之气,反读了一肚子铜臭。端的是可恶!”
杨首辅对孙淡极为失望。
可是,皇帝却哼了一声:“朕看,可行!”
“什么?”杨廷和大为惊讶。
皇帝心中却 孙淡这个条陈大为激赏,如此,可不费朝廷一文钱就能凑集一大笔赈灾银子。不但如此,他因为在陆家钱庄有股份,也可借机大赚一笔,何乐而不为。这个杨廷和想得倒美,看他的意思,好象是要陆家钱庄无偿地捐出一大笔钱来,这不是从朕的手里抢钱吗?
嘉靖冷冷道:“难道首辅还能从其他地方想出法子来?”
杨廷和默然无语。
嘉靖不再说话了,又提起玉如意在玉磬上敲了一下。
陈洪大声道:“首辅大人旨吧!”
杨廷和只得提起笔开始拟起了诏书,大意是,由陆家钱庄筹集两百万两赈灾银子贷给户部,户部负责归还贷款和利息,以山东每年盐税为保。
看完这份诏书后,嘉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大概计算了一下,自己每年可得十万两以上的钱息。他倒不怕户部不归还本金,也没想过让他们归还,反正就这么一年年的利息吃下去,却是一笔偌大的财源。谅那户部的官员们也不敢不给贷款利息。
“批红!”陈洪大声宣布:“并转户部遵照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