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但那许进士却已经喜笑颜开,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宋无行:哼,刚才你牛啊,也只能对我们这种小官撒气,真遇到厉害角色,还不同我们刚才一样战战兢兢汗如雨下。话说,有孙静远这个同年,还真是我的福气,将来若想在仕途上走得顺当,以后还真得同这个年兄多多亲近。只不知道孙淡这么高地位,是否能看得上我这个同年?
宋无行喃喃地说:“静远先生,至于吗,至于吗。你乃是深负天下人望的大名士,无论走到哪里去,别人进了你都是无比景仰,怎么可能……”
孙淡打断他的话,转缓语气:“宋大人,我想你也不至于拿夹板气给我受的。”
宋无行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宋无行做事,一向秉公持中。”
孙淡“哦”一声:“那我刚才在外面怎么听到宋大人要处置许兄,人家好好在苏州做知县,你却要将他改任到凉州?”
宋无行这才明白孙淡这是来给他的同年长志气的,也不废话,拿起刚才自己所写的那份公文就凑到蜡烛上点着了。并讨好地说:“孙先生,刚才我也是一时在气头上,这才迁怒到许义府头上去的。”
许义府见自己总算是渡过了这一劫难,心中欢喜,忙上前打拱:“多谢孙年兄。”
宋无行这一席话说得,只听得张璁心中滴血,胸口剧烈起伏,只想一头撞击死在墙壁上。
孙淡冷冷道:“道不是,老实说秉用你如今已经四十有七,又在清闲职位上,处境堪忧,什么经国济世也谈不上了。一个小小的吏部闲官,陈皇后还瞧不上眼。”
张璁沉着脸:“若天子是个坚钢不可夺其志的主子,若皇帝独揽大权,倒有可能。可惜,陛下只怕连我张璁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又怎么可能大用张璁。”他心中突然一个激灵,这个孙淡在自己面前说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张璁低着头,只不住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许义府喜滋滋地走了,自去领到公文到苏州上任,不表。
孙淡“哦”一声:“那么,秉用你不妨猜上一猜。”
孙淡最看不上张璁的一点就是这人自我感觉实在良好,总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良才,以天下为己认,别人缺了他张璁好象就玩不转了。
等许进士离开,宋无行正要说话,孙淡突然又大声冷笑起来了:“迁怒,迁怒?宋大人好象很看不上张璁张年兄啊!张年兄为人正直,有才华卓绝,怎么就让大人看不起了。”
按说,这里是宋无行的办公室,孙淡这个要求很是无礼。
孙淡微笑挥手:“去吧,去吧,此乃是宋大人的恩典,不用谢我的。”
恩,这是一个好的迹象,只需让张璁再加上一把火。联合文官和天下舆论的力量,未来,板倒黄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璁有些不悦:“入阁为相先应该进翰林院,然后还得朝中大臣公推,无论哪一条,张璁都不够格。若说起入阁,孙兄倒是指日可待,静远你也不用如此来埋汰张璁了。”
宋无行虽然畏惧孙淡,却对阉党深恶痛绝,不觉得亢声道:“孙先生,你觉得阉党有好人吗?”他猛地看着张璁,怒道:“张璁你枉自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不肯依正途入仕,攀附阉党,一心jian佞进,这是君子所为吗?现在好了,枉你也有偌大名气,真进了考场,还不一样只中了个赐进士,连个庶吉士也不是,这同你的名声可不配啊。哈哈,原来你往日的名声都是吹嘘出来的。同问书人,宋无行深以为耻,也不屑与你同事。”
孙淡随意一摆手:“不用谢我,这是宋大人手下留情,你还不谢过宋大人。”
对君子,孙淡倒不想采用非常手段。
张璁道:“不外乎是体宫里那位传一句话,让张璁入她的幕中做事。张璁如今虽然背运,却腹有良谋,张妃不用张璁,是她的损失。”说完话,张璁身体一挺,恢复了往日的骄傲。
孙淡鼓掌:“好一个以直报怨恨,秉用果然是真人。”
孙淡:“就是闲聊闲聊。”
宋无行被孙淡这一席话辩得说不出话来,只喃喃道:“反正这张璁是个小人,小人,小人。”
孙淡微微一笑:“罢了,谁是谁非我也不想多说。今日我来见张年兄,只论同年友谊,其他的事情倒不想过问。宋大人,我想和张年兄说会话,你能回避一下吗?”
孙淡:“孙淡今日来吏部,一是来报到,二是来约禀用兄一道去白云观游玩的,我们当初可是有约的。可看张兄今日心情激荡,估计那白云观也没办法去。”
孙淡的恩德,真是没齿难忘啊!
“那又是为何?”张璁眼睛中的怒色更甚:“若看不上张璁,尽管明说,又何必如此?”
宋无行冷笑:“你倒是一副无辜模样,黄锦是好人吗?他主政司礼监,遇到皇考一事,批红的时候对大臣们的奏折一概驳斥,分明就是想讨好陛下。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立场不稳,不是jian人又是什么。你追随黄锦,自然也是jian佞小人。”
张璁一个机灵:“静远何出此言?”
“好说好说,下官这就离开,孙先生你同张璁满满叙旧吧。”宋无行冷静下来,讨好地给孙淡斟了一杯茶,这才告辞而去。
张璁:“静远说这些做什么?”
孙淡没想到黄锦在大臣们心目的口碑如此之差。想来也可以理解,黄锦主政司礼监,批红的还是后碰到杨廷和他们议大礼的奏折,自然不敢附和,只能一一驳斥了事。如此一来,自然为外臣所不喜,自然被大家迁怒了。
从某方面来说,这个宋无行还当得起君子二字。
张璁恨恨地握紧拳头:“辱我者,自然要百倍辱之。人敬我一尺,我自还人一丈。圣人云:以直报怨。张璁做事做人,自然秉着一颗本心。”他说得咬牙切齿,面貌狰狞,毫无大名士的神采。
张璁点了点头,红着眼睛:“静远兄今日的来意我大概能猜出个一二。”
孙淡心中也不落忍,将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张璁接过去抹了一把脸,道:“让孙年兄见笑了。”
宋无行心中不痛快,“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领了公文到苏州上任去吧,就说是我让过来的。”
张璁心机虽然深沉,听到着恶毒的漫骂,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来,道:“忠jian自在人心,张璁不怕别人说什么?”
孙淡突然咧嘴一笑:“因为一个内阁辅臣,陈皇后可不敢当幕僚使。依kao孙淡和陈娘娘看来,张兄最迟三年之内必将入阁为相。”
“不是,不是。”孙淡摆了摆手,反问道:“若是陛下乾纲独断,一意钦点你入阁呢?”
许义府对宋无行本就是一肚子气,听孙淡让自己去谢他,心中却有些不乐意,只潦草地一拱手:“多谢宋大人。”
孙淡神色不变:“倒不是。”
许义府眼睛一热,感动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又作了一揖:“孙年兄,你我之间的情谊尽在不言中,许义府告辞。”
孙淡摸着嘴唇上的胡须,笑道:“因为你很快就要一展胸中抱负了。”
“所以啊,你要引起天子的注意,让陛下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孙淡,突然一笑:“秉用兄,有朝一日你若大权在手,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等宋无行出了屋子,张璁还在默默流泪。
张璁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服:“怎么,你们瞧不上张璁?”
他温和地说:“宋大人你错了,阉党之中虽然出过不少jian臣,如钱宁之辈,更是国之大蠹。可这人的忠jian同身份却没有关系,大臣之中难道就没有jian臣,比如江彬。所以,一个的忠jian,和他是外臣和宦官到没什么关系。比如当初大学士李东阳,就做过内书堂学长,教宦官们过李大学士也是jian佞之徒。还是我孙淡也担任过这一职位,难道在你心目中也将孙淡当成了阉党一员。”
孙淡有些惊讶,他也没想到这个宋无行也是有些骨气的,居然不怕自己。要知道,自己身为翰林院编修,成天和皇帝呆在一起,真若起意,分分钟捏死这个不开眼的家伙。
许义府大喜,在孙淡的从中斡旋之下,自己总算可以不用去凉州那种穷山恶水之处,到此刻他已经相当的满意了。可万万没想到是,孙淡一句话,自己就可以马上去苏州上任。
可宋大人一想起先前孙淡说的狠话,说要让乔宇收拾自己。又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不少过激的话,心中也是后悔:我宋无行做了这么多年官,怎么还是如此冲动。他张璁一个小人,我同他认真什么。倒是这个孙静远得罪不得,如今他们要说话,正好给我一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