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天气,一连好几天大太阳,地上的雪虽然没化,可那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使的路上的行人很是舒服。
汀兰本已坐在一辆轿子上,可在路上走了大半天,在里面憋坏了,索『性』下了轿,坐上了汤臣的驴子上。然后让脚夫们先走,去向孙淡报信。
今天的汀兰穿得很朴素,身上只一件碎花月蓝对襟大袄,看起来并不是很起眼。孙淡每月在陆家钱庄都有几千两银子收入,他本身又有十多万两身家,在京城也算是豪富之人。不过,孙淡这人虽然爱钱,可生活却很是简朴,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孙淡不喜绫罗绸缎,正式场合也就一件蓝『色』官服,平日里都是一件棉布衫子,一点也看不是是一个有偌大身家之人。
至于孙府的主母枝娘,因为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日常也节约得紧,金银珠翠一概不戴,平时只一个爱好:存钱。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主人家都如此朴素,下人们也不敢逾越。如汀兰这样的如夫人一级的下人,也都穿得简单。
汀兰私底下也有些怨言,以前家里穷且不去说了。如今老爷也算是大富大贵的人了,家中也不缺那几件首饰绸缎,怎么就舍不得拿出来受用呢?如今,孙淡府中的人吃穿用度是省之又省,倒是以前的会昌侯孙家那边过得不错,老爷每月都大把大把银子扔过去,反让那些姓孙的占了不少便宜。
汀兰并不知道孙淡倒不是崇尚简朴,实在是他穿不惯丝绸衣服,那东西贴身穿着就好象是鼻涕一样,浑身不得劲。还是纯棉衣服好,缓和柔软,又没有静电。
只是,孙淡并没意识到他这个个人爱好竟然影响到了府中众人。
汀兰虽然穿得简单,可她窈窕的身材往『毛』驴上一坐,唇红齿白,一双长腿更是惊人的修长,整个人就如一枝正在雪地里开放的蓝『色』小花,亮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是汀兰第一次去房山,她本以为房山就在北京城的边上,可没想到一走就是一个上午,竟然还没有到,心中不觉得有些烦躁:“汤臣,这里离房山县城还有多远?”
“姐,快到了,你这已经是第六次问这个问题了,烦不烦呀?”牵着『毛』驴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五官端正,身材修长,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眉目中依稀有汀兰的几分模样,只不过,同汀兰的尖酸刻薄和心机深沉不同,他看起来很憨厚,同不熟悉的人说起来也略带羞涩。
“臭脾气,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哟?”汀兰哀怜地『摸』着汤臣的脑袋,道:“爹娘死得早,你我有失散了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如今总算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对爹妈总算有个交代了。等你成了亲,让你姐夫在房山给你谋个职位,怎么着也能混个一日三餐。”
没错,这个叫汤臣少年的正是汀兰的弟弟。姐弟二人在寰濠之『乱』的时候失散了,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姐弟二人同时想到北上投奔邹平现的亲戚汤婆子,只不过汀兰先汤臣一步到了山东。
同姐姐在汤婆子那里受尽了肮脏气不同,等汤臣来到山东后,汀兰已经跟了孙淡。
孙淡现在不过是一个七品官员,在京城根本就不算什么。可在邹平却是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因此,汤臣到了汤婆子那里后不但没有吃到任何苦头,反被汤婆子当着奇货细心呵护着。
汀兰接到汤婆子的来信之后,知道失散多年的弟弟终于找到了,激动得不住流泪,立即派景吉景祥兄弟回了一趟邹平,将汤臣接回了北京。当然,汤婆子也得了二十两的伙食费。
“我不去房山。”汤臣闷闷地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去房山不很好吗?”汀兰有些惊讶:“你姐夫如今是房山的知县大人,最近房山的几个师爷和下面的衙役都换了个遍,你去了正好补上一个缺。”
“我去能做什么,我有不识字,去了不是给孙大老爷添『乱』吗?”汤臣低头牵着驴子。
“你不识字是个问题,可就算做不了师爷,做个班头捕头总可以吧,每年总归能有几十两入项。”汀兰劝着弟弟。
“我不去。”汤臣也不说理由,只顾向前走。
汀兰有些恼火起来:“没出息的东西,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京城的繁华,不肯来房山吃苦。当初你姐夫的日子过得苦吧,可人家不一样富贵荣华。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也别成天惦记着我,告诉你吧,如今虽然是我当家,可我却要避嫌,不会给你寻路子生发的。”
汤臣吃姐姐这么一通呵斥,委屈地掉下泪来:“姐姐你当我什么人,我就是那种吃白事的人吗?我从南方一路逃难来京城,饿得什么都吃,树皮草根,别人吃剩的残汤剩水,只要能入口的,都一咬牙咽进肚子。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怕吃苦?
听汤臣这么说,汀兰想起他是自己唯一的亲弟弟,这两年又受了这么多苦,心中一酸。暗道:我的『性』子也要强了些,见人不合我意,就是一通训斥。毕竟是自家弟弟,语气却不能这么硬。
她叹息一声:“你究竟有什么心思同我说就是了,都是一母所生,难道还藏着掖着?”
汤臣见姐姐语气缓和下来,才怯生生道:“我……想种地。”
汀兰扑哧一声笑起来:“没出息的东西,罢了,等你成了亲,姐姐用体己给你买几亩地好了。”
汤臣这才高兴起来:“听说姐夫要在房山弄织机纺丝,我在家乡养了那么多年蚕,已经是熟手了,应该能派上用场。”
“罢罢罢,你要种桑,我也不拦你,不过,一切都要等你成了亲后再说。”汀兰笑了笑:“周新树的也是热心,竟然想着找媒婆给你说亲,他女儿也刚嫁人。说好在城里见面,然后去女方家的,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别让人等。”
没错,今日就是汀兰弟弟汤臣去相亲的日子。本来,按照房山风俗,需要带上一带堆聘礼上门去提亲,如此才算不失了孙家的体面。可惜,孙淡听到这事情却来一句:“还是先让男女双方先见次面,彼此都看上了,再下聘礼吧。若我们大包大揽让他们成了亲,若汤臣不喜欢那女子怎么办,若女方长得歪瓜裂枣怎么办?”
孙淡这席话本不合礼仪,可汀兰却听上了心,一想,是这个道理啊!弟弟是自己的弟弟,若那个女子不合他的心意怎么办?
于是,一切从简,也不是下聘的事。她这个姐姐亲自带着弟弟上门去看人,反正对方也不过是一个小户人家,也不敢说什么。
其实,汀兰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仗势欺人的味道,可一朝权在手,便将令来行。孙淡的舅子看上那家人的女儿,是他们的福气,只管去看就是了。
本来,按照大明朝的规矩,地方官就任之后,不许带家眷,因此,孙淡去房山也没带枝娘,日常生活都由孙佳照顾。可孙佳现在去了苏州,要半个月后才回来。
如今,汀兰名义上是带弟弟去相亲,其实内心中未免没有顺道去与孙淡团聚的意思。
一想起就要看到孙淡,汀兰心中突然扑通一阵『乱』跳,也没有心思同汤臣说话,低着头想着心思,任由弟弟在前面牵着驴子向房山走着。
走了一阵,身上也被太阳晒热了,就走到五里亭的地方。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到了这里,已隐约能看到房山县的城郭。
抬轿子的轿夫早跑得没了影子,估计已经进城去了。也许,用不了片刻,孙淡便会派人过来接他。
驴子也走得身上出汗,汤臣一直生活在南方,除了水牛,没见过什么大牲口。如今牵着这头大叫驴,宝贝得不得了,自然不肯让这畜生吃苦,就道:“姐姐,我们在亭子里休息一下吧。咦,凉亭里有人。”
汀兰抬头看去,却是周家帮她寻的那个媒婆,好象姓金。
汀兰心中惊讶:“金婆子,你怎么在这里?”说完就走驴子上跳了下去。
汤臣慌忙将姐姐迎进凉亭,又用袖子抹了抹栏杆。
汀兰却没有坐。
那姓金的媒婆见是汀兰,道:“原来是夫人,我正要去城里找你呢,恰巧在这里碰上,快走,快走,出事了。”
说着话,就要伸手过来拉汀兰。
汀兰如何肯让那婆子的手挨到自己,手中的手帕一挥拍开金婆子的手:“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金婆子气愤地说:“出事了,我替你们做媒的那家姓宋的女子的老娘被人打了,如今还躺在床上。太欺负人了,竟然欺负到孙大老爷头上来,这事断断不能忍。我正要进城去禀告孙大老爷,请他替宋家做主呢!想不到却在这里遇到夫人,夫人,要不你随我去替那姓宋的一家长长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