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孙淡心中奇怪:“还请娘娘示下。”
帘子后面的陈皇后突然又笑了一声:“开讲之前,本宫还得跟孙卿家道一声谢。”
孙淡:“臣今日不过是第一次见到娘娘,怎么……”
皇后笑得更得意,道:“孙卿大概还不知道,当初我同陛下商议让你去内书堂教书的时候同张妃打过一个赌,赌你得今年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如今,本宫赢了张贵妃不少绸缎,你说,我本宫应不应该说一声谢谢。”
孙淡不觉宛尔,想不到自己的考试成绩居然被宫中的女人们拿来赌博:“还好孙淡没让娘娘输掉,否则臣就罪该万死了。”
陈皇后好象很后怕的样子,孙淡看到竹帘后的那到清丽的人影用手拍着胸脯,道:“万幸孙卿家中了头名解元,也就顺利地进了内书堂。否则,若是让那黄锦另外安『插』一个人手进去做学长。以后,这宫里的奴才们可都变成张妃他们的心腹,还有本宫容身的地方吗?孙卿啊孙卿,本宫可是很看重你的,你可千万不要让本宫失望才是。”
陈皇后的话说得很『露』骨,她已经将话挑明了,要让孙淡把内书堂的人才都帮她抓在人中,以积累资本同张妃来一个论持久战。
可惜孙淡心中却大不以为然,以他现代人的先知先觉看来,未来的十多年,张贵妃会很得宠,而陈后好象从来就没被皇帝喜欢过,直到嘉靖五年因小产而去世。
后宫里的事情本就麻烦,不过怎么做,帮哪一方,起结果都是一地鸡『毛』。作为一个外臣,孙淡本就不想牵涉进这种事情当中去。
而且,陈后也是一个没什么心计的。若她真有能力有手腕,甚至有一点头脑,也不过说出这种急不可待的话来,试图拉孙淡入伙。
看样子,陈皇后也是急眼了。如果没有孙淡和毕云帮忙,她根本就不会是张贵妃和黄锦的对手。
孙淡有些不愿意参加进这种讨厌的内宫争斗中去,不觉用责怪的目光看了毕云一眼。
毕云拉孙淡下水,心中有些羞愧,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去。
孙淡叹息一声,暗道:看样子老毕也是个眼睛里不糅沙子的人,黄锦摆了他一道,他无时无刻不想报仇,甚至不惜参加进这种宫廷内都之中。
见孙淡久久不肯点头,陈皇后还没意识到其他,说:“孙卿,你是陛下最信重的外臣,有你协助,本宫就不用怕那张狐狸了。”说到这里,陈后牙齿咬得“咯吱!”『乱』响,显是恨那张贵妃入骨。
孙淡如何肯答应,只轻轻道:“娘娘这次找微臣来说《庄子》,那么,《庄子》究竟是一本怎么样的书呢?庄子认为,人的本『性』是无羁无绊的,但由于太多的物质利益使我们『迷』失了人的本『性』,才会被功名利禄所累,丧失了快乐的人生。”
孙淡突然扯到庄子身上去了,让帘子后面的陈皇后一愣。
孙淡继续道:“其实,娘娘本不该对臣说这样的话。这些话不合体统不说,若传了出去,对娘娘你也不好。”
竹帘后面的皇后被孙淡责备了这么一句,心中不喜,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毕云也是脸上变:“静远慎言。”
孙淡也不同皇后多说,只对毕云道:“毕公公,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毕云:“你说。”
孙淡:“我在山东济南的时候,曾经同小杨学士在大运河边踏青。杨慎当时就指着河上往来不绝的船只问我,‘孙淡,大运河上的船只来来往往,这么繁华,一天到底要过多少条船啊?’。”
毕云皱了下眉头:“鬼知道,河上每天过那么多船,没有一千,八百总有吧。”
孙淡不住摆头。
连竹帘后面的陈皇后也安静下来,好奇地透过缝隙看着孙淡。
孙淡接着说:“我当时就回答道,‘只有两条船。’。”
“怎么可能只有两条?”陈后一呆,忘记了同孙淡生气,忍不住出言询问。
孙淡轻轻笑了起来:“一条为名,一条为利,整个大运河中来往的无非就是这两条船。司马迁在《史记》中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除了利,世人的心中最看重的就是名了。多少人辛苦奔波,名和利就是最基本的人生支点。那么,庄子又是怎么看待名利二字的呢?”
再没有人说话了。
孙淡的声音平静而恬淡地在屋中响起,“这也就是我今天所要讲的《庄子》,首先,我说一说庄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好象过了很长时间,又好象很短。
反正孙淡是说得口干舌燥,一篇于丹的〈庄子心得〉被他从头到尾背了一遍,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看陈后也不是一个有多大学问的人,老实说于丹的东西很浅显,只适合给像陈皇后这种程度的学生扫盲。若换成内书堂那群学员,这种东西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严格说起来,于丹不过是一个学术造星时代的产物,同学术大师还有很长的距离。不过,她是遇到了社会上刚兴起的那股国学热,又上了百家访台那个平台,这才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但不可否认,她的东西非常好看,有一种独特的趣味。
陈后听得入神,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先前的烦躁和恼怒再也寻不到了。
这个时候,孙淡恰恰将〈庄子〉讲完。
只见他长袍一挥,如清松一样站在陈后面前,面上挂着恬静的笑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陈后感叹:大哉斯言,想不到所谓的圣人之言也可以这么讲,也能用这么简单的话就说得分明……这个孙淡,真不愧是当朝首屈一指的大名士……虽然长相普通,可那种风度气质,却将天下间那些所谓的名士才子都比下去了……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啊!
一想到这里,陈后心中一颤。
耳朵边传来一阵咕嘟的声音,忙将已经陷于缭『乱』的目光收回来。
她叹息一声:“孙卿你说得句句在理,可孔子有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李康也说过‘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有的人就是看不得别人比她高一头啊!”
孙淡知道陈皇后是不肯放过自己的,今天无论如何要让他表态。
他想了想,说:“有一个人,他得到了一张天下无双名贵的紫檀木弓,这把弓非常重,很压手,这恰恰是勇士所要的,这个紫檀木,多年的古木,非常的沉实,压在手上非常好用。然后这个人看了半天这个弓,说这个弓是天下最好的良弓,它在使用的时候肯定是最好的,但是它不够华美,太朴素了,怎么办呢?说紫檀木既然有这么大弓柄,所以他就找了一个天下的能工巧匠,说你在这上面给我雕刻整整一幅行猎图,这个巧匠当然尽展他身上的技巧,惟妙惟肖,把整个这个弓柄上画了一幅行猎图,有奔跑的马,有追逐的猎物,有搭弓『射』箭的人,有天上的太阳,地下的土地,把这个弓雕得到处都是花纹,主人拿到手里说,这个弓现在才真正叫做至极完美,最好的一切都加在它身上。这个时候他搭弓引箭,用力一拉,嘣的一下,弓在他手里断了。”
陈皇后若有所思:“孙卿的意思是?”
孙淡一咬牙:“娘娘已是六宫之主,又何必跟人争。别人臧也罢否也罢,总归不过是在他们手上的弓上刻花,做多错多,莫若不做。此,才是老庄的智慧。”
陈皇后喃喃道:“是我,本宫已是六宫主人,再同人争,只不过给了人攻衅我的口实。莫若不做,莫若不做。”
窗外的雪还在落着,还在随风飞舞着。
孙淡也知道自己算是上了陈后的贼船了,微微一想,其实,能够有陈后这么一个政治上的同盟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毕云、陈后的政治联盟已经有同任何一方政治势力叫板的实力。
罢了,再指点陈后一句吧:“娘娘,箭在『射』出去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张弓搭箭的那一刹那。陛下如今的心思都放在『毛』澄的奏折上面,娘娘若真有心替陛下分忧,不妨提议让陛下接陛下的生母来京。到时候,皇太后的名分怎么定,都是一件可大作特作的锦绣文章。”
陈皇后眼睛大亮:“孙卿的意思是?”
孙淡微笑:“现在不急,总归要等陛下同大臣们先讨论之后,有了定论再说。如此,陛下也会顾念到你的一片孝心,感念你的德行。”
毕云一拍额头:“高,这招实在是高。”大概是怕陈后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厉害,他接着说:“『毛』澄和他背心后的内阁阁臣们为了所谓的大礼,闹得陛下母子不能团聚,在道义上也站不住住脚。只要陛下生母一到北京,自然会激起天下间有良知有血『性』的士人的愤慨,如此一来,陛下就主动了。不过,正如孙淡所说,现在还不是提这个建议的时候。还等等陛下实在想不出办法时,由皇后娘娘提出来才好。如此,陛下能真正明白娘娘你的功劳。”
陈皇后也激动起来,她也知道只要这个主意一出,皇帝甚至未来的太后就算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她陈皇后的皇后位置也稳如泰山了。
果然……有了孙淡这个无双国士就是不一样。
张狐狸,你手下有这样的人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