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也是,想当初他也是做过浙江布政使、两广总督这种封疆大吏的人,后来更做过兵部尚书这样的中央机关首脑,后来因为得罪刘谨被诬陷入狱,充军肃州。虽然在正德五年,刘谨以罪被诛,刘大夏被官复原职,可往日的威权已然消失殆尽,在任上带了几年就去世了。
往日的弘治四君子之一,晚景凄凉,死之后这才没几年,他女婿又遇到这么件大案,想起来,真让人不胜唏嘘。
看着那下人哭泣的脸,翟鸾心中难过,柔声道:“回去吧,对你家夫人说,翟鸾皇命在身,不方便见她,抱歉了。”
那下人也不说话,只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眼泪一滴滴落了下去。
翟鸾被他缠得有些无奈,继续劝道:“回去吧,我这是要进去宣旨的,等下你们就知道结果了,现在找我过去也没用。”
正说着话,身边那个司礼监的太监心肠软,道:“翟大人,你去见见故人也没什么打紧,国法虽然严峻,可也不能不讲人情。老刘当年做庶吉士的时候,还是咱家亲眼见他金榜提名的。”
翟鸾松了一口气:“可以吗?”
“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是叙叙旧,陛下那里也可以理解的。”
“要不,公公也一同过去。”
那太监想了想,点点头:“好。”
孙府下人大喜,连连磕头:“多谢翟大人,多谢公公。”
那个太监叹息一声:“别谢我,咱家是顾念着刘大人当初的一点香火人情,刘大人坎坷一生,也不容易。”
……
正如翟鸾所看到的那样,小广场上满是犯人的家属。这件大案,且不说黄锦、孙淡、毕云、乔宇、孙鹤年几个大人物,光陷进去的秀才就有一百多号,再加上贡院的考官、书办、誊录、差役,一共三百多人。
这三百多人的家属门人们加一起,怎么着也有上千。
这么多人集中在北衙的小广场上,场面极为壮观。
若是在以前,如北衙这种暴力机关,一般人是不敢来这里的。不过,现在一是因为这次科场舞弊案关系到许多家族的荣辱兴衰,关系到家族精英人物的生死成败;二来,锦衣卫经过上次的朱寰叛『乱』之后,威信大不如前,大家都不怎么害怕。
“夫人,你可要小心点,别被人挤着了。”人群中汀兰带着几个丫鬟小子奋力地抵挡着汹涌的人『潮』,一边用力,一边不住口地埋怨:“夫人啊,不是我说你。来这里又有什么用,今天是案子审结的日子,无论你我来不来这里,都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在家里等着。”
汀兰身高臂长,是个漂亮得让人无法凝视的长腿美女,她的体能也比普通明朝女人好许多。可即便如此,依旧累得浑身是汗,说起话来也有些气喘。
枝娘眼圈儿却红了,“老爷如今还在里面关着,也不知道情形如何了。如今,这天虽然还热,可早晚却已经凉了下去。他又是一个不懂得将息身子的人,若凉了病了,可如何是好?”说着话,眼泪却落了下来。
汀兰更是不耐烦,道:“夫人你也真是的,老爷那里见天都有消息传出来,虽然你我还见不着人,可里边的情形你我却是一清二楚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我总是担心……”枝娘被几个下人护着,还有余暇掏出手绢却擦眼角的泪花:“自己家的男人,自己心疼。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别可是了!”汀兰心中更是恼火,这个夫人还真是没见识。锦衣卫是什么地方,只要一进去了,别说带消息出来了,寻常人靠都靠不拢。淡郎能够见天把消息传递出来,不正说明他平安无事吗?不过,枝娘后面那句话却让汀兰心中一疼:对啊,自己男人自然是要疼的……可是,孙淡当我是他的女人吗?或者说,心中有过这么一丝念头吗……
“可是,不管了,反正我是孙府送给他的陪嫁丫头,将来可是要做他小妾的,说破了天,他孙淡不认也得认了……可是,我心中怎么那么痛恨那个男人呢……我好恨啊!”
“夫人,汀兰姐,再这么挤下去也不是法子,还是先找个空一点的地方吧?”一个小子喊到。
汀兰这才醒悟过来,转头四顾,这才发现其实广场上还是有几个地方位置很宽松,如果能够挤到那边去,也能坚持到里面的消息传出来那一刻。
她看了看,发现广场上有三个地方有空位。一个是黄锦东厂圈出的空地,一个是乔宇家的地盘,另外一个地方则是会昌侯孙家的位置。
这三家职位即高,又带了不少随从,寻常人也不敢靠近。
汀兰想了想,黄锦东厂那边全是太监,一个个面『色』阴沉,目光凶狠,却那里无疑是讨不到好的。至于乔宇家,她同他们有不熟。想了想,也只能朝孙家那边挤过去了。
她忙指着会昌侯孙家的位置对枝娘说:“夫人,我们到孙家那边去吧,那里有空地。”
枝娘听到这话,心中欢喜:“原来孙府的人也过来,好,我们就过去吧。我也是许久没见过洪夫人刘夫人她们了,正好说说话儿。”
汀兰心中冷笑:果然是个没见识的,如今会昌侯孙家同淡郎可闹得很不愉快,有传言说,这次科场舞弊案,孙淡本是为对付黄锦的,可却不想将孙鹤年牵涉进去了。现在过去,只怕会讨不到什么好。不过,我汀兰好歹也是刘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贴心人,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个地方站站应该也有可能。
她忙带着众人朝会昌侯孙家的地盘挤过去,一边挤,一边喊:“刘夫人,是我,我是汀兰啊!”
听到汀兰的喊声,刘夫人等人同时将头转了过来。
会昌侯孙家这才来了不少人,洪夫人、刘夫人、孙岳、孙桂、孙佳、景姨娘、江若影,一共三十来人。
洪夫人倒是一脸慈祥,可眼睛里全是痛心。
而那刘夫人则是目光冰冷,只上下打量和汀兰等人,里面隐约带着一丝敌意。
至于孙佳等人则将头低了下去。
北衙诏狱之中。
“给钱给钱,老黄,你不会是想赖帐吧?”孙淡笑嘻嘻地朝黄锦伸出手去。
“他『奶』『奶』的,又输了。”黄锦恼火地一拍大腿,伸手弄『乱』棋盘上的棋子:“再来再来。”
“想下棋啊,可以啊,先给钱。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三百两一局,不给钱,咱就不奉陪你,让你活生生郁闷死。”孙淡的手还伸在空中。
“孙淡,我黄锦愿赌服输,怎么可能赖你的帐。”黄锦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再下一局。”
孙淡一把抢过银票,“下就下,还怕你不成,你这个臭棋篓子,就算再下一百盘,还是一个输字。”
在北衙诏狱这段日子,孙淡倒也过得自在。他和黄锦都是皇帝的心腹,锦衣卫的人不但不敢为难他,反显得非常恭敬,加上执掌锦衣卫的陆松又是陆炳的父亲。而陆炳又是孙淡的哥们,北衙的人不敢得罪孙淡。
而且,孙淡又有钱,要吃什么用什么,说一句话,一张银票扔出去,锦衣卫们就会跑得脚板打屁股。
这些日子,孙淡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同毕云切磋武艺,打熬筋骨,倒长得胖了许多,也丝毫感觉不到明朝“双规”的压力。
说起来,能进诏监狱,不但于自己声誉无损,反让他的名声看涨。明朝文人,若是被皇帝庭杖、关进诏狱,那可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如今,自己算是来北衙走了一遭,算是完成了一件任务,什么时候,是不是也向皇帝申请一顿扳子?
当然,打屁股的事情以后再说。就目前而言,在北衙了一切都好,也可以每天写封信回家去报平安,可里面的生活实在太枯燥了些。想要花天酒地,也没有任何可能。
刚开始的时候,孙淡还同乔宇和毕云这两个有大学问的人一起读书。可他才子的名声来自抄袭,本身却不怎么爱读书,读了一段日子,也有些烦。
于是,孙淡就将消遣的念头落到了黄锦头上。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将孙淡同毕云、黄锦、乔宇、孙鹤年关在一个院子里。
这些,北衙就热闹了。
乔宇和孙鹤年成天吵架,生人言过来,夫子云过去,吵得人头疼。
而毕云和黄锦又有过节,更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如眼中钉,恨不得食肉寝皮而后快,自然是漫骂不绝。
孙淡在里面呆了几天,烦了,突然想起了一个法子,让人送了一副围棋进来,见天拉着黄锦下棋。他听人说,黄锦很喜欢下围棋,在宫中也是打遍六宫无敌手。而孙淡中学的时候也学过几天棋,上了大学,时间多了,也背过几份棋谱。工作后,呆在清水衙门无事,也成天与办公室的老头们对弈。水平虽然很低,可下棋这种东西本就是一个消遣,知道死活胜负就可以了。
一听到孙淡要拉自己下棋,黄锦冷笑:“找我下棋,活得不耐烦了,看我怎么羞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