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这两条……”皇帝沉『吟』片刻,道:“如果真的有效,朕如何都要试试,孙卿你仔细说说。朕刚亲政没几日,下边是什么情况还是两眼一抹黑。有的事情却也知道一些,我大明的情况已经到了让人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朱厚璁这两个月忙着登基大典和武宗皇帝正德的葬礼,倒没怎么关心政务。实际上,这两个月,他觉得自己在内阁的几大辅臣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孩子,遇到大事,人家根本就不来同他商量。而是几个人在下面合计下一下,拟了条陈送到司礼监,让他批红了事。
皇帝刚继位,因为从小生长在藩王府,接受的教育是循规蹈矩,恪守藩王的本分,对政务根本就是一窍不通。等做了王爷,又做了皇帝,这才匆忙上马扫盲,这两个月一边像牵线木偶一样被阁臣们指使着,一边细心学习起来。
嘉靖皇帝天分极高,在明朝的皇帝中算是相当合格的。但因为时间实在太短,也仅仅初步『摸』到门道。
这两个月,他对其他政务倒没什么直观的认识。可登基大典和武宗皇帝的风光大葬礼糜费巨万,对他来说却是切肤之痛。
老实说,正德皇帝还真给嘉靖留下了一个到处都在漏风的烂摊子。武宗在位十多年,四处用兵,已将明朝仁宣时期积累下的厚实家底败得差不多了。到嘉靖接手的时候,国库还余白银三百来万两,内藏府也只剩一百万两。这点钱也只能维持『政府』和皇宫的正常运转,若是往常,只需挨到秋收,靠着子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倒也能滚出来。
只可惜,如今武宗的葬礼和嘉靖的登基大典连在一起,哪一项不需要几百万两的开支。
因此,这两件大事一下来,国库顿时空虚下来。不但官员们的俸禄没处着落,连皇宫里太监和宫女们的夏装都还没有置办。
不但户部的官员门成天叫苦,连皇宫里的内侍们也面带忧『色』,看皇帝的目光也有些异样。
“他们一定是在责怪朕,一定是在嘲笑朕的无能吧?”嘉靖本就是个多疑的人,禁不住朝这方面想去,越是这么想,心中越是窝火。
就目前而言,最多咬牙坚持一下,坚持到夏税收上来就能把朝野众人心中的不安平息下去。可夏收之后又能怎么样呢,夏收之后,又要开始计算下一年的各项开支。
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扭转朝廷财政的糜烂之局面,一旦财务彻底恶化,到那时候再想办法,已是于事无补,天家体面也将『荡』然无存。
所以,当杨廷和提出裁撤掉三万官吏,缩减朝廷开支的时候。缺钱缺得急了眼的皇帝也深以为然,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可刚才听孙淡一说,他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刚登大宝,正是收买人心,稳定政局的时候。这个时候去动官员们的饭碗,只怕人家会同自己拼命的。不但不利于改善恶化的财政,还让政局也会糜烂到不可收拾。
减员增效这条路是走不通的,那么,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
他听孙淡说有办法一举扭转局势,顿时来了精神,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起来。
孙淡道:“第一条清丈土地,这事说起来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间的土地可都是陛下自己的,农民种了陛下的地,自然应该交税。可陛下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耕地吗?”
嘉靖倒被孙淡这句话给问住了,他沉默了片刻,朝侯在外面的黄锦一招手。
黄锦快步跑了进来:“陛下有什么吩咐。”
“黄伴,朕且问你,这全天下究竟有多少耕地?”
黄锦本就是一个草包,如何知道这些,他憋了半天,直憋得满面涨红,这才期期艾艾地回答:“臣觉着,怎么说也有几百万亩吧?”
“几百万亩?”嘉靖眉『毛』一竖:“你的脑子都长在狗身上去了,光湖广一地就不止这个数。滚下去,好生查查。”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查。”黄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嘉靖看着黄锦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叹息一声:“朕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底。孙卿,你知道吗?”
“臣当初侍奉武宗皇帝的时候,曾经在司礼监看过相关的数据,倒也记得真真的。”
“哦,快说。”
孙淡伸出五根手指:“弘治十六年孝宗皇帝也觉得国家应收的税款年年递减,觉得有些不正常,下旨让各地督抚清丈土地,得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据那次清丈,共统计出全国有耕地五亿一千万亩。”
“啊,这么多,看来朕的身家还是蛮殷实的嘛!”嘉靖高兴起来,一兴奋,就伸手到怀里去『摸』仙丹,却不想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服用过仙『药』了。这才失望地把手收了回去。
嘉靖本就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也不说话,飞快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来年的收支。不过,他很快就沮丧下来。通过他的心算,这五亿一千万亩的赋税根本不够开支。
可是,他猛地想起孙淡刚才所说的话,心中一亮,失声道:“孙卿,难道地方上实有的土地并不止这个数?”
孙淡沉重地点点头,缓缓地说:“民间之所以隐瞒田亩数字,那是因为许多破落户都将田产依附在有免税特权的士绅头上。如此一来,许多官僚和豪绅兼并了大量土地,却想尽办法隐瞒土地的真实面积,拖欠田赋。这样,该上缴到国库的田赋就落到私人腰包之中。此风至仁宣始,到正德末年已经愈演愈烈。地方豪绅的土地也膨胀到惊人的地步。”
嘉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历朝历代,一旦土地开始大两兼并,就是一个王朝内部矛盾高度激化的预兆。他抽了一口冷气,沉着脸问:“那么,孙卿手头有没有一个确实的数字,地方上究竟隐瞒了多少土地?”
孙淡见皇帝虚心求教,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可他依旧保持着沉稳,又伸出一根手指。
嘉靖:“一千万亩?”
孙淡摇头:“一亿八千万到两亿之间,这还是耕地,却不包括山林、矿山和河流湖泊。”
嘉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每年,朕四成以上的赋税都这么落到私人手中去了。”
“只怕不止四成吧,依臣看来,至少五成。”孙淡觉得好笑,这个数字倒不是他从司礼监的文件中看到的,而是从自己手头的资料库中搜索而来。
在他的资料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张居正的经济改革的部分,而他刚才所提出的三个建议,也是老张在未来提出来的。他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将这场合改革提前几十年。明朝之亡,亡于经济,若能扭转明朝即将崩溃的财政现状,也算不白来明朝遭。
孙淡轻轻一笑:“陛下与士大夫共有天下,大家五五分成应该不过分吧?”
“五成!”嘉靖头发都竖了起来。
旋既,皇帝突然怒道:“孙卿,在朕面前就不要开玩笑了,说说……说说,该如何是好。若放任这种情形下去,也许百年之后,天下百姓只知有豪绅,而不知有朝廷了。”
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锦墩,“坐下说话。”说完,一个盘腿,先坐下了。
孙淡这才想起嘉靖不是正德,在他面前开玩笑是有些不合适,便也学着嘉靖的模样盘膝坐在他身边。道:“刚才臣不是说过吗,需要清丈土地,让地方官们马上动手做。这事不是一两日就能弄下来的,臣估计怎么着也需要和二三十年才能彻底厘清。”
“对对对,这事耗时耗力,确实拖延不得。”皇帝连连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烦恼:“只怕地方官同豪绅上下勾结,给朕一拖二磨三敷衍,朕呆在宫中,又不可能成日守着他们。”
孙淡心道:我自然有法子,可是,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咱可是不能做的。清丈土地涉及士大夫的切身利益,我孙淡可不想变成第二个张居正,皇帝你还是另外找人干这种脏活吧。
见孙淡不说话,嘉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思索了片刻。突然一鼓掌:“有了,有法子了。清丈土地肯定会有阻力,因为涉及到很多具体的利益问题。要不这样,朕就以各地地方官清丈耕地的成绩好坏决定他们的去留和升降。就是你清丈之后必须要有所增加,如果清丈之后跟原来一样,或者说比以前还少,那你这个官员就是不称职的,要革职查办。”
孙淡心中“咯噔!”一声,赞了一声:好一个聪明的小皇帝,这不就是张居正的考成法吗?事实证明这一手非常管用,你想做官就得增加耕地。而在任何时候,都不乏有对功名心异常热切的官员。你不做,自然有人来做。无论怎么说,最后得利的还是国家。
聪明人之间果然有相通之处,张居正能想到的,嘉靖一样能够想到。
孙淡心中突然有些振奋,看起来,嘉靖也是一个有理想的君主,由他来做大明朝公司的董事长却也是个正确的选择。在他手下打工,可以充分施展胸中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