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茉莉提供的帐篷中度过了夜晚。

    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在外过夜,听着枕头上传来远处的鸟兽叫声,我感到难以入眠。我隔着头顶漆黑的帐幕开始想象星空,然后在某一个时间开始睡眠。

    最近小西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他喜欢在我的头发上睡觉。我入睡前会把长发从头顶散开,小西一般紧挨着我的头顶,就在那里蜷成一团。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在意,但当他躺下后,我确实很少再活动。

    保持仰躺的姿势,有时会让我联想到睡在棺材里的人。

    接着,我会如常于第二日黎明复活。像现在这样,开始新的生活。

    “米兰学姐……好可怕啊!那、那是什么?!”

    我每天早上起来会有一小段回顾昨天经历的时间,以往在寝室,这段时间通常过得安逸舒心。而在今天的这段时间里,茉莉打断了我。

    少女话音刚落,我就回头看见了因为惊惧而长发如雪的茉莉。她没带着那只毛猴子,这让我稍感满意。

    “早安。这是蜥蜴,我在炮制药材,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

    少女掀开门帘的手僵硬着,她站在帐篷外,面色并不好看。茉莉好像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是在给蜥蜴剥皮么?学姐……”茉莉的声音变得很尖细。

    我看不出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我,于是收回目光,手下的动作又加快了一点。

    “恩,我以前在寝室就是这样的。”这都是我早已习惯的、很寻常的事情。

    我用手指挑开鳞甲细密的外皮,中间浅白色的黏膜跟着发出微小的破裂声。我又用小刀一划,取出一块粉白色的平滑肌肉。

    一般的这个时候,小西会在我背后自己玩耍,也有时候呆在我旁边,一声不吭地看着。

    ……等等,他今天怎么不见了?!

    我刚想起这一茬,准备起身看看,茉莉已经挡在我面前。

    她想干什么?

    是的,那只那毛猴子没跟着她一起出现。她们想干什么?

    我头一次用很认真的审视眼光看着茉莉,少女纤细的身体在摇晃,双肩颤抖的动作很明显。有胆子对我动小心思……没有胆量接受我的目光么?

    “别挡在那里。”我的心中已经黑气翻腾。

    对我来说……那些常年压抑心中的黑暗,想要爆发出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不!我绝不让开!我不能让学姐再错下去了!!”

    我冷笑得出了声。

    不过我也清楚,就我这种程度的轻蔑根本动摇不了小公主——她可是连愤怒的泰坦之王都不害怕的心脏病患者。而且我很想看看这玛丽苏到底想说些什么。

    茉莉横着手臂,目光清澈坚决。

    “学姐,就算外面的人都说你是‘巫师’,茉莉也相信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所以学姐也不要再那样做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你,不想当‘巫师’,对么?”

    ……我都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巫师过。好吧,我还以为她和她的宠物要搞什么事情,是我阴谋论了。不过她这么说,未免太过热心了。

    我嘲讽地对她说:“亲爱的茉莉,每制作一份完整的风干蜥蜴皮,我可以赚十五个铜币。”

    “那也不可以!我可以帮学姐找别的工作,请不要再做那种事情了。难道学姐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么?我不希望别的人再把你当成‘巫师’。”

    别那么自我,亲爱的公主,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我本来就没怎么在意过那件事,反而是您现在的纠缠给我造成困扰了。

    “说到底,你也是歧视巫师的吧?”我将散发腥味的手指举到唇边,沿着指尖吹了吹,“你是不想看见我被人当做‘巫师’呢?还是不愿意和一个血统肮脏的人的交朋友?”

    茉莉的脸色红了又白,她看上去很失望,眼睛里又透出对我的深深同情,“学姐,茉莉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是在故意曲解她,但我现在心情不好,就是想这么做。而且她眼睛里特别充沛的感情让我更想这么做了。

    “你最好停止对我的劝说,因为你不可能说服我。你自以为是的样子让我恶心,你以为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改变我?你为什么不看看我的过去?没有你的关心,我不是也好好活到现在了么?”

    看着少女心痛的表情和陡然变为惨绿的瞳孔,我突然感觉到了扭曲的快感。对正常人来说,这种感觉的产生势必伴随着不同程度的罪恶感,但我却感到了圣洁——黑暗上神塞西的神谕就是这样写的。

    在我冷静的情况下,我对茉莉的行为表示充分理解,并完全能以旁观者的态度理智对待。以我本身的性格,我应该厌烦她——但我没有,因为我把那些归于与我无关的事。

    但很不幸,进一步了解了桑托里多斯和小西的交易之后,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烦躁的状态,即使表面仍能如平时一般淡漠——现在只要给我一个爆发点,我就能疯起来。

    我双手抱胸,深吸一口气,并开始了新一轮的发泄,“收起您的慈悲吧,您从不知道那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是的,您也许经历过很多人对您感恩戴德,崇拜您、追随您。可真正的伤痛,是那种一提起来就会让人流血的事情。您可以治愈那些普通人,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多可怜。他们数量甚众,您帮助他们,可以获得一大群人的拥戴和赞美。”

    “……但再看看真正悲伤难过的人。几句安慰、几句维护,确实都是出自你的善良和正义,可是那能解决什么?把伤口暴露出来,再给他看一遍?”

    小说里所谓的圣母是很好。可她们简单粗暴没水平的“治愈”,凭什么感动那些真正受伤的心灵?我也不是真的讨厌茉莉,只是她让我觉得现在有点烦,而我脾气很不好。

    听我说完这段话,茉莉小姑娘就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估计是原书里从没出现过这么“恶毒”的话,她完全处于震惊的状态——说不定已经在质疑自己的亲妈是谁了。

    我又冷笑一声,撞开她的手臂,目不斜视地与公主殿下错身而过,我径自离开了帐篷。

    宿营地点设在河边空地,周围树木不算高大,仰头就能望见高远的蓝天。晨风吹过,河面水光粼粼。

    伸直了双臂,我呼吸着清晨的空气。

    我才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需要从社交中获得什么。在此前提下,一切都是“我开心就好”。我之前一直看着茉莉在我面前晃悠,虽说也没真的生气,但还是挺烦的。

    我跟茉莉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非要跟我捆绑在一起,就算她受得了,我也不是那种喜欢忍受的人。博爱如她,乐意凑来包容我就来;狭隘如我,只管自己舒服了就行。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我开始呼唤小西的名字,“西斯法洛斯——”

    没有得到回应。

    微风吹过脚下的草地,青色的细草摇摆无依。只有阿尔法走出帐篷,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谁来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我漫无目的地寻找,就算有谁来找我讲话,我也直接残忍拒绝。

    今天就当我疯了吧。我发现我其实真的挺在意小西的。昨天看到那条信息开始感到担忧,是因为他。今天发现他不见了就开始拿身边的人撒气,也是因为他。

    喂,你到底在哪里——

    听到了就快叫两声啊——

    不会真的……融入了无尽时空中去了吧?总不能自己吃了自己,穿越星际去了吧?!

    “叽啾!”

    在我匆匆脚步经过的草丛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西斯法洛斯从那里跳出来,看见我,嘴巴弯出滑稽而夸张的弧度。

    好吧,他看上去就像是自己跑出来散步,不,他应该就是那样。

    我虚惊一场。

    小西已经扑进我的怀里,如往日亲昵地蹭着我的胸口。不过他还是注意到了我不太一样的神情,他用爪子向上扒拉几下,用头顶拱了拱我的下巴。

    “叽啾~”

    我注意到他走出来的那个方向。

    那丛小草上,静静地躺着一架裂开的小提琴——我认识那架琴,那是我十二岁时跟弟弟吵架,在扭打中弄坏的。

    小西用爪子指了指那架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眯眯地望着我。有点像小孩子邀功的表情。

    “叽啾。”他似乎在告诉我,那是他“变”出来的东西。

    我走上前,拾起了那把琴。如果记得没错的话,那把琴上应该有我的弟弟小宇的名字。

    在暗色的玫瑰木上,刻着我熟悉的名字。出人意料的是,琴上居然还有两股交织的灵魂波动。其中一个我感觉很熟悉,却偏偏想不起来。另一个我很确定——那是伊凡的灵魂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