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熏娘子笑道:“今日是中元节,虽然是祭祖之日,但街上却是很热闹的,婆婆让我带你们去扬州街上一游,不要你们闷在这,保管你们纾解愁肠。”
陈素青闻言,心下犹豫,虽然扬州城繁华非常,她也有心一游,但又怕麻烦了崔家的人。
尤其是宝熏娘子,今日也听崔家下人说了只言片语,也知道她要照管生意,平日里家中诸事又离不了她,肯定是诸事缠身,只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她的正事。
更何况,自己姐妹二人,若去街上闲逛,又恐招来无谓的麻烦,所以就想拒绝。
宝熏娘子看出了她的心事,笑道:“今日里知州大人还会在运河中放河灯祭奠河神水鬼,我们扬州城内的百姓也会放河灯,据说这河灯啊,不仅能祈福消灾,还能.....”她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笑看陈家姐妹。
“还能怎么样?”陈素冰听到这里,果然被她勾起了兴趣,连忙上前问道。
“传说中,你把想要说的话写好放在河灯里面,就能带给故去的人。”宝熏娘子淡淡的一句话,却一下触动了姐妹两的心弦,尤其是陈素冰,本来神色难过,听了这话,眼神中却一下子发出了闪亮的光彩。
宝熏娘子看她的样子,微微笑道:“这会儿天色还不算暗,咱们去运河边,正好赶上放灯。”
陈家姐妹也被她说的心动,加上宝熏娘子又再三相邀,也不好再推脱,答应了她的邀请,与她一同坐车往街上去了。
众人坐着马车,到了街上,只听得两边叫卖吆喝,往来声响,喧闹不已。虽然是晚间,车上也垂着车帘,但是还是依然能看见朦胧的灯火投进车内,空气中的烟火味也随风飘散,给闷热的暮夏带去了一丝莫名的萧索之意。
街上车水马龙,崔家的车子在街口略微停了一下,陈素冰耐不住性子,挑帘往外看去,只见在街角高搭戏台,一个戏班正唱着杂居目连救母,台上敲锣打鼓,台下也热闹非凡,男女老少簇拥嬉闹,贩夫走卒往来其中。
陈素冰趴在车窗边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戏,虽然隔得很远,既看不清,也听不明,但陈素冰依然津津有味的望了半天。宝熏娘子也歪着身子看了一会儿,对陈素冰道:“这戏不错,要下去看看吗?”
陈素冰闻言,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放下车帘,摇了摇头。宝熏娘子笑道:“也好,那里也怪乱的,小心挤着你,我们往运河边去吧,那里更好玩。”
于是众人又乘着马车,往运河边驶去了,越往运河边,只感觉车子行的越慢,陈素青从车帘的缝往外看去,只见两边都是香车宝马,扎着堆往运河方向驶去,远远的望过去,也能看过运河两岸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这一路路途不算长,却因为马车走的慢,行了好一会儿才到,这时候陈素冰已经歪在抱绮身上,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她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嗜睡的时候,加上连日来身心疲惫,好不容易稍微安稳一点,故而虽然坐在车上,也不住的打起盹来。
马车好不容易靠近了运河边,抱绮唤醒了陈素冰,姐妹二人戴上轻纱,才款款从车上下去,宝熏娘子又让丫鬟从车上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河灯,姐妹二人各捧一个便跟着宝熏娘子往河边走去。
二人提着罗裙来到河边时,顺游望去,只见一盏盏河灯飘在河面上,夹河两岸,男女老少手中都捧着灯,一时之间烛光灯影交相辉映,把一条运河照的宛若银河,分不清天上地下,是梦是真。
陈素青姐妹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如今见了,心中也不由有些赞叹,但一想到这每一盏河灯都是一个亡魂,一缕哀思,心中又不由涌上了一股巨大的哀伤。
宝熏娘子往河上看了看,道:“这会儿也晚了,那些官都走了,人已经少了些了,你看那灯都漂的远了。”
抱绮也呆呆的看了看那运河,叹道:“这么多年了,这里和印象里的还是一样。”
陈素青看她神色有些凄然,便上去询问,抱绮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姑娘们赶紧把灯放了吧,这夜里还是不要久在外面的好。”
陈素青姐妹二人学着旁边的人,捧着那灯许了愿,蹲在河边放了下去,然后便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灯越漂越远。
陈素冰见宝熏娘子只是站在一旁,问道:“娘子,你怎么不放灯?你家中没有亡故之人吗?”
宝熏娘子盯着河面,若有所思,道:“死去的人都记不清了,记挂的人倒还尚在。”
陈素冰闻言,会心笑道:”我明白了,你肯定是想崔公子。”
宝熏娘子闻言一愣,转而微微垂目,笑而不语。
陈素青听了她们二人的对话,没有答言,心中也有些惆怅,她心中挂念徽州的家人,也想着沈玠,两地相隔本就熬人,在加上一层生死未知的担忧,更使她常常不由自主的就陷入愁绪。
陈素青叹了一口气,往四周往了去,只见这运河边前来放灯的人,身份各异,除了像是年轻人来给长辈放灯的,也有老夫妻两相互扶着来祭奠孩子的,还有年轻守寡的妇人来给亡夫放的,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各种人都有。
夜幕笼罩,看不清这些人的神情,只能借着灯火看清,他们在河边放下一盏一盏的河灯,间或有些哭声,但大都是平静的让自己的哀思和河灯一起漂向远方,这一个个人影伫立在河边,构成了一副极为肃穆庄严的画面。
陈素青姐妹盯着河灯,直到实在看不见了踪影,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陈素青看着那条灯火相映的河,长叹一口气道:“河流入海,魂去归天,大道如斯,果非人力可左。”